第111章 第111章这一次,皎月向他而来……

    第一百一十一章

    转眼间,便快到各部封印的日子,自先帝开始,便有元旦要放假七日的诏令,初一前后三日加起来共七日的休息。

    所以放假的前一日,便是各大府衙封印的时候了。

    只见左羽林卫的驻地府衙,有一个人朝着不远处慢慢驶离的马车吐了一口吐沫,冷哼道:“不过是个大理寺的狗而已,竟也敢到咱们羽林卫耀武扬威。”

    羽林卫乃是圣人亲卫,之前更是隐隐有长安十二卫之首的气势,自然能入羽林卫的,很多人更是出身世家勋贵。

    便是连不少普通禁卫军,哪怕如今家中已经落魄,但却有一个了不得的姓氏。

    因此羽林卫一向是眼高于顶,压根瞧不上旁人。

    可是这段时间里,整个羽林卫却险些成为长安南北衙的大笑话。

    无他,正是因为那两个在围场出事的羽林卫。

    在冬狩这样的大场合,两个羽林卫突然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,甚至还主动下药引诱黑熊。

    若说他们只是走错了路,那便是羽林卫纪律不够严明,竟连两个人都约束不住。

    而如今要是一口被查出他们是被人指使,羽林卫丢脸便就更大了。

    羽林卫何等地方,乃是圣人的亲卫,居然被人安插了内贼,这简直是打了整个羽林卫上上下下的脸,日后不说旁人,便是圣人还能全心全意信任他们吗?

    只怕圣人都不敢让他们护卫大明宫了。

    毕竟之前虽然只是在围场出事,也并未伤及龙体,但是谁又能保证,下次出事不是在大明宫,不会发生刺杀之事呢。

    “算了,让他们查吧,查干净了,咱们羽林卫才能清清白白,”倒是旁边的同伴,挺不以为意的。

    “咱们大将军何等人物,这次竟能忍受这些大理寺的人骑在头上,”先前骂人的军士低声说了句。

    旁边的同伴左右看了一句,这才压低声音说:“哎,大将军这不也是为了做给旁人看的,不然你以为大理寺哪来的胆子敢查羽林卫,还不是奉了旨意。”

    说到奉了旨意这话时,此人双手抱拳冲着头顶示意。

    对面的人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。

    其实大理寺查了这么久,谁能不知道他们是奉了圣人的旨意,只不过查来查去,他们倒是也没查出什么东西。

    “我瞧他们一心想要立功,如今什么都未查出来,看怎么交代,”吐唾沫之人,幸灾乐祸的说了一句。

    而此时羽林卫的府衙内,只见一个宽敞而明亮的值房内,穿着常服的人,正站在房中,看着背后墙壁上所挂着一幅画,乃是猛虎下山图。

    没一会儿,几个人鱼贯而入,也不知是约好的,还是凑巧。

    “你们来了,”盯着墙壁上画作的人,微微转头看向他们。

    “见过大将军,”众人齐声道。

    原来此人便是左羽林卫大将军李作安,嘉明帝未登基之时,李作安便是他的亲信,待嘉明帝登基之后,李作安便也跟着一路扶摇直上。

    如今更是官拜左羽林卫大将军,不仅是圣人最为信重之人,更是权势滔天。

    而这几个人,倒也不是外人,乃是左羽林卫的两位将军和三位中郎将。

    算起来这几位乃是整个左羽林卫真正的核心人物。

    “大将军,大理寺这些人三天两头来羽林卫搜查,到底是把我们羽林卫当成什么了,”其中站在前方右手边的一个高大而身材壮硕的男人,心直口快的说道。

    李作安朝他看了一眼,吓得原本还想嚷嚷的对方一下闭嘴了。

    “郑将军,此番羽林卫出事,大理寺前来彻查此案,乃是合情合理之事,”李作安口吻平静。

    这位郑将军名为郑回,乃是两位羽林卫将军之一。

    只是他跟旁人不同,性子鲁直,没那么多弯弯绕绕,乃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。

    旁人没敢问出口的话,他皆能直接说出口。

    不过这也跟他是李作安的嫡系有关系,李作安对他总是比旁人多了几分宽宥。

    “可是这些日子,大理寺三五不时的就来咱们这里一趟,不说外面那些什么右羽林卫,金吾卫在看着呢,便是咱们自己底下的兄弟也有些人心惶惶,觉得是圣人不再信任咱们左羽林卫了。”

    李作安登时皱眉,呵止道:“郑将军,慎言。”

    其实郑回说别人倒也罢了,但是他直接明言圣人,便是大不敬。

    “是卑职妄言了,”郑回倒是也回过神,赶紧请罪。

    他虽然性子鲁直,但并非是真的蠢笨。

    李作安环视了众人一圈,这才缓缓说道:“明日开始便是各大府衙封印,到时候大理寺必也不会再来,先前我便已经跟大理寺卿言明,他们若是这般一直查不出什么线索,我们羽林卫也不必再配合。既然如今他们确实未曾查出问题,可见我们羽林卫并

    无问题。”

    “大将军您的意思是,之后大理寺便不会再来了?”后排站着的一位中郎将轻声问道。

    李作安微微颔首,众人神色一松。

    倒不是他们心虚,而是因为大理寺这般左查右查,实在是有损左羽林卫威信,这阵子他们出入平康坊,都不敢说自己是左羽林卫的人了。

    “果然还是大将军威武,”当即便有人吹捧出声了。

    “咱们左羽林卫在大将军的带领下,一向对圣人忠心耿耿,岂有怀疑咱们的道理。”

    “正是,正是。”

    此时众人你一言我一语,倒是都在吹捧李作安。

    “好了,既然无事,大家便下值早些回去把,”李作安挥挥手。

    只是众人离去时,他抬头朝着这些人看去,神色莫测。

    *

    谢灵瑜自然也知道大理寺最后一日去左羽林卫的事情,不过她也并未在意,这些时日她倒是在忙着另外一件事,圣人竟将今年搭建鳌山灯之事交给了她。

    搭建鳌山乃是工部之事,本就是工部全权负责,只是每年圣人都会指定一个监工之人,待上元节鳌山灯亮,万民同庆时,圣人龙心大悦,自会赏赐百工。

    所以这个监工之人,便是圣人找个由头给功劳的。

    往年这个好差事,都是落在了皇室几位亲王郡王身上,今年落在了谢灵瑜身上,说来也有种理所当然。

    虽说鳌山灯如今便开始搭建,但是真正亮灯也是到等到上元节。

    上元佳节,到时候整个长安城内都会被灯海覆盖,到时候各色各样的彩灯,种类繁多,璀璨夺目,而这其中便会以鳌山灯最为夺目。

    今年鳌山灯便是搭建在望仙门外,之所以选在此处,自是因为到时候圣人可以携文武百官和皇宫内眷登临城楼,与长安百姓一同观赏鳌山灯。

    而作为上元节最有看点的鳌山灯,之所以这般受重视,也是因为鳌山灯有为万民祈福的吉祥寓意,而到那一日圣人亲临城门上,与万民同乐时,更是彰显了江山永固,与民同乐的盛世气象。

    嘉明帝治下的大周,这些年来国力确实是强盛,是以长安才会吸引这么多外藩使团前来朝贺。

    自然这一幕也要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之人瞧瞧,大周如此强盛,与大周为敌,无异于是以卵击石。

    不过这一层含义,嘉明帝虽然没有明说,但是光是从今年鳌山灯的制作乃是历年来最高,便能看出来了,他这是在震慑有心之人。

    而这个有心之人当然指的便是,迟迟未返程的北纥使团。

    是以谢灵瑜得了圣人的旨意,望仙门早早就被封禁了。

    这段时间内,除了工部的搭建鳌山灯的工匠们之外,便只有望仙门守卫能够靠近此处了。

    毕竟鳌山灯要等到上元节才能够真正亮相,要是早早被旁人看了去,到了上元节那一日岂不是没了新鲜感。

    谢灵瑜头一回承接这般的重担,自然要力图做到尽善尽美。

    所以这段时间,谢灵瑜在鸿胪寺的事情便有些松懈,但好在萧晏行伤势恢复的很快,他这人似乎也闲不得,伤刚好便回了府衙。

    所有衙门到了年节之前,都有些忙碌,但是鸿胪寺忙的格外离谱些。

    元正大朝会时,不仅是文武百官群贺,外藩使团更是不会拉下。

    那些还留在长安城内的外藩使团,在元正大朝会上是需要向大周皇帝陛下,献上新的一年祝福和贺礼。

    是以这些使团要呈现的礼物,要先经过鸿胪寺查验,确认无误之后,紧接着封存在一起,待元正大朝会那日,再由各国使团敬献。

    因为谢灵瑜要忙着监工鳌山灯,这些事情便有一部分被萧晏行接手。

    正巧这日乃是封印的这一日,众人都喜气洋洋的回家了,萧晏行正巧是跟鸿胪寺几位大人一块出了衙门的。

    他的马车此刻就停在外面,清丰坐在前面驾车。

    待萧晏行弯腰上了马车,刚一掀开帘子,便有一张巧笑倩兮的绝丽脸蛋这撞入他的眼帘,少女穿着一件满绣花鸟鱼枝湛蓝色宽袖上襦,手臂处挽着一条赤红色帔帛,整个人被这样明艳而浓烈的色彩衬托的雍容华贵,明艳动人。

    明明马车内里狭窄而憋仄,又只悬挂着一盏小小的宫灯,灯光落在少女的脸上,她略一眨眼时候,眼波流动,便是连车内都比方才都亮堂了几分。

    “殿下,你怎么来了,”萧晏行语气难得染上几分欢悦。

    连带着清冷的声线,都比平日里更加动人了些许。

    谢灵瑜翘起嘴角,开口说道:“清丰,可以走了。”

    她这一开口,竟也不是对着萧晏行,而是跟车外的清丰说话。

    萧晏行在她身侧坐下后,这才望着她问道:“殿下这是要带我去哪儿?”

    “清丰可是你的人,难不成你还怕我把你怎么样?”谢灵瑜轻笑说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轻轻摇头:“自是不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,那就先别问,”谢灵瑜倒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。

    待马车行驶了一段时间,因为如今乃是冬日,车窗都是遮挡的严严实实,是以萧晏行还真不知道如今到了何处。

    不过他知道他们先是经过了几个热闹的坊市,因为马车外面的声音熙熙攘攘。

    但是随后马车所经过之地,越来越安静。

    “我们这是要入宫?”突然萧晏行开口问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有些震惊朝他看了过去,不敢置信问道:“你明明坐在车内,为何会知道我们到了何处?”

    虽然谢灵瑜知道萧晏行过目不忘的本领,但是这般坐在车里,完全没瞧着窗外,他竟也能知晓他们的目的地,还是让谢灵瑜震惊。

    “是外面太安静了,如今年节将近,长安大小坊市都极其热闹,能找到一个如此僻静之处,自是不容易,况且我前几日刚入宫给七皇子讲课,当时马车外的声音便也如此,在经过热闹繁华之地后,乍然安静了下来。”

    并非皇宫乃是什么偏僻之地,而是寻常人不得轻易靠近皇宫。

    而能够出入宫闱的人,都是一些自持身份的朝臣,又岂会无缘无故的大声喧哗。

    两人这般一边闲聊着一边说着话,马车竟也不知不觉停下。

    不过这次倒是被人拦住。

    但是外面的清丰在出示了腰牌之后,也被迅速放行。

    待又过了一会儿,马车再次停了下来,显然这次是真的到了目的地。

    于是萧晏行率先起身,准备下马车。

    可当萧晏行掀开车帘的瞬间,却被外面的场景所震慑,他竟是忘记下车,只是朝着不远处看了过去。

    就在不远处,只见一大片精巧夺目,金碧相射,锦绣交辉的巨大鳌山灯矗立着,而此刻那耀眼的鳌山灯海里的灯彩交叠,宛如银星连天。

    在回过神之后,萧晏行迅速下了马车,这才抬手去扶谢灵瑜。

    而谢灵瑜钻出马车的那一刻,明知会看到什么,却同样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撼。

    “殿下要带我来看的,是鳌山灯?”萧晏行站在她身侧,声音轻而有些飘忽。

    此时周围并没什么人影,这气势恢宏而夺目的鳌山灯似乎只为他们两人而亮。

    谢灵瑜同样望着远处的灯群,轻声说:“今日是今年的鳌山灯头一次点灯,我便想着跟辞安一起来看。”

    每年鳌山灯制成之后,都会先点一次灯,自然是为了确定整体效果。

    避免到了上元节时,再出现什么差池。

    要是真在那日出错的话,别说工部那些人,便是谢灵瑜这个监工都没什么好果子吃。

    所以在确定第一次点灯的日子之后,谢灵瑜便想着要带上萧晏行来看。

    虽说到上元佳节时,她和萧晏行也都会看到这个鳌山灯,可是那时她会随着圣人登上城楼观灯,而以萧晏行的身份,会很难得到同圣人一道登城楼的殊荣。

    因此她想今日与他一道,共赏此景。

    待两人慢慢朝着鳌山灯走去,明亮的灯火将周围照的如同白昼,因为谢灵瑜事先吩咐过,所以这个时候的鳌山灯周围并无旁人,就连侍卫都被撤离远远

    的。

    当他们走到灯下时,璀璨光线落在他们的周围,流光溢彩在两人身上浮动着,本就容貌出众的两人,此刻更是宛如身在仙境之中的天上仙人一般。

    萧晏行偏头看着身侧的少女,此刻她正站在灯下,仰头望着头顶的鳌山灯。

    她神色恬静而淡然,摇曳的灯光朦朦胧胧笼在她脸上。

    灯下看美人,本就比寻常更加入目三分。

    两人往着灯棚内里走去时,待身影在灯下影影绰绰时,突然萧晏行只感觉到自己的手掌一热,待他低头时,便看见自己的手被谢灵瑜握住了。

    “殿下,小心,”萧晏行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。

    此处乃是望仙门外,虽说此处近日已被封闭,但是远处还是站着城门守卫。

    谢灵瑜转头望着他,眨眼轻笑:“所以我今日特地穿了宽袖。”

    确实,此刻谢灵瑜穿着的宽袖垂落在手背上,早已经把她的手掌覆盖住了,因此若真有人在旁边匆匆看一眼,还以为他们两人只是站的太近,衣袖挨在了一起。

    却不想这衣袖之下,是一双正紧紧握着的手掌。

    “我已经好久没瞧过这般漂亮的鳌山灯了,”谢灵瑜仰头,还是忍不住感慨。

    萧晏行一时也有些沉默,因为他亦如此。

    自他背负起三千卫的千斤重担之后,他的人生便再与欢乐嬉戏无关。

    即便是除夕之夜,他也是简简单单一餐饭食之后,便入书房通宵读书,旁人的守岁是阖家人热热闹闹的守岁,他的守岁都只跟书本有关。

    “辞安,你自幼便父母双亡,想必每一年的除夕都过的极清冷吧,”谢灵瑜转头看着他,轻声问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独身入长安之后,并无家世背景,父母亲族助力。

    他轻轻点头。

    谢灵瑜脸上并无怜爱,反而是同病相怜般叹了口气:“我也是这般。”

    在阿耶去世之后,她便被送到了上阳宫,即便每年过节时,上阳宫里也张灯结彩的热闹,可是抬头望去,周围只有侍婢嬷嬷,没有阿耶没有阿娘,便是从前的皇伯爷和太后祖母都再难瞧见了。

    因而当谢灵瑜从上阳宫回来之后,她很快便接受了圣人赐婚。

    她其实也想有一人能够陪着她,一起热热闹闹的度过除夕守岁,在上元节时登高观灯,享着人世间最简单的快乐。

    她本以为裴靖安是这样的人,而他们成婚后,她确实没有再孤单守岁。

    可是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,风一吹,所有一切便都破碎了。

    “还好,从此我们有彼此相伴,”谢灵瑜转头看着萧晏行,脸上洋溢着浅浅笑意。

    上一世她选错了,这一世她不会再错下去了。

    谢灵瑜此时慢慢转过身体,她松开萧晏行的手,面对面望着他,轻声说道:“萧辞安,你永远都不会背离我的对吧。”

    “不会。”萧晏行望着她,一时眼底竟浮起说不出的复杂。

    许久,他轻轻抬起手,摸了摸眼前少女乌黑而柔软的发鬓,沉而坚定的开口。

    “绝不会。”

    不管他背负的责任是什么,他都绝不会背离她。

    *

    一年一度的年节,乃是大周所有百姓都最为期待的,便是连一向勤政的圣人,都在这几日歇息了。

    除夕之夜,谢灵瑜乃是跟着韩太妃,入宫配着太后守岁。

    自然母女两人也得了太后的恩准,留宿宫中。

    而正好第二日便是元正大朝会,谢灵瑜便让听荷将朝服带上了,第二日一早便穿着朝服上朝去了。

    好在大朝会依旧是一副恢宏壮丽,万国来贺的盛世气象。

    便是连许久未见的北纥二王子默古,给圣人敬献礼物的时候,都比寻常老实了几分。

    显然被黑熊所伤,未能拿下冬狩的头筹,让他颜面大失。

    先前的那些傲气倒也被去除了好几分,反而对嘉明帝恭敬了起来。

    待谢灵瑜下朝后,便回了永宁王府之中。

    虽然今日元正,谢灵瑜早上并未在家中,但是她已经吩咐了王府长史拿了厚厚的赏钱,打赏了阖府上下。

    虽说这些奴婢侍从,都是卖身到了王府的,但是一年到头也辛苦了。

    或许是新年所有地方都热热闹闹的,便显得日子过的格外快,转眼间便到了正月十五的上元佳节。

    这一日整个长安更是热闹非凡,因为圣人每一年都会准许取消上元节的宵禁。

    整个长安在这一夜,彻底灯火不绝,街头巷尾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,便是连平日里难得出门一次的人,都会在这一夜出门同庆。

    更别说河里的花灯了,据说每一年百姓所放的河灯,多到能将河道堵塞。

    虽说夸张之嫌,但是也侧面说明了上元节的热闹。

    萧晏行本是喜静的日子,往年上元节时,他会让清丰还有折剑出门游玩,他依旧还是如同往常一般读书。

    可是今年却不同以往,虽然谢灵瑜要随圣人一道登临望仙城楼,观赏今年的鳌山灯,但是在观灯之后,她便会出宫来寻他。

    他们已约定好,一起游玩,共赏长安花灯。

    曾经他们都心无牵挂,便是在这样万家团圆的节日里,都清冷孤寂,但是这一年却尤为不同。

    连萧晏行自己都没想到,在上元节的前一日,他竟是满怀着期骥陷入梦乡之中的。

    是以往常只是浅眠的他,在这一夜竟睡的格外香沉。

    而在极深极沉的梦乡之中,周遭的一切渐渐变得格外真实起来。

    就如同他曾经做过的那几个古怪梦境一般,这一次他又行走在了一片繁华而璀璨的灯影之下,乍然看去,便是在上元节之时。

    萧晏行走在街道之上,周围是摩肩擦踵的人群。

    有些人脸上还戴着古怪又意趣的面具,这也是上元节的传统,而更多的人都是不停的游览观赏着周围的彩灯。

    “这有什么好看的,赶紧去看鳌山灯吧,前头就是了,”一旁一个声音响起。

    萧晏行听到鳌山灯这三个字,竟也跟着前面人的脚步,朝着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显然很多人都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,大家都想要去看鳌山灯。

    瞧着周围人着急的模样,萧晏行心底不觉好笑,他不必着急,因为阿瑜已经带他看过了鳌山灯,只有她和他两人的鳌山灯。

    可是当走着走着时,他竟发觉有些不对劲。

    因为众人所去的方向,并非是皇宫的望仙门,反倒是另一个方向的九仙门。

    错了,错了。

    你们都走错了。

    萧晏行想要提醒这些走错路的人,告诉他们今年的鳌山灯并未设立在九仙门外,而是望仙门,可是偏偏他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。

    甚至连他自己的脚步都在朝着九仙门而去。

    在人潮涌动之中,他也终于抵达了九仙门,而让他震惊的是,九仙门外当真有一座富丽堂皇,气势恢宏的鳌山灯。

    只是这座鳌山灯虽然依旧光华璀璨,但是却与殿下同他一起看的那一座并不相同。

    每一年的鳌山灯的

    设计和建造,都是由工部的能工巧匠负责的。

    自然每一年的鳌山灯都不一样。

    这一刻,萧晏行心底在有种恍然的感觉,原来这并非是今年的鳌山灯,可是为何他偏偏会梦到这个,这个梦境却又那样的真实。

    萧晏行望着眼前这一切,忍不住皱眉。

    可是周围都是百姓,没人回答他,他也更是不知该如何问下去。

    周围的百姓都沉浸在喜悦和兴奋之中,所有人都对着眼前这座巨大而夺目的鳌山灯赞叹不已,显然这一年才能见到一会儿的鳌山灯,大家赞美都来不及呢,又岂会怀疑什么呢。

    此刻唯有萧晏行安安静静站在人群之中,脸上既没有喜悦也无兴奋。

    直到人群中传来骚动,而萧晏行随着这骚动声抬起头,竟是圣人携群臣和皇宫内眷一起登上了九仙门的城楼上观灯。

    瞬间,周围全都是山呼万岁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陛下万岁,陛下万岁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并未跟着一起,因为他的目光正死死的盯着城楼之上,在那些达官贵人之中,似乎在搜索着什么,他努力去找,拼命去找。

    直到突然一个瞬间,他整个人神魂震动。

    因为他看到那抹比明月更皎洁的身姿,而他心底在巨大的震颤之后,竟是有种说不出的孤寂。

    此刻从他心底不可控制的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。

    他感觉城楼上的那道身影犹如皎月般,不可触摸,无法靠近。

    那道身影离他那般远,让他一世都无法轻易的靠近。

    不对,不对。

    还是不对。

    明明他已与阿瑜约定好了,待她陪圣人观灯之后,便会同他一道,赏尽长安花灯。

    他心底怎会升出这般荒谬的感觉呢。

    她虽清丽出尘如皎月,但也是他可以触碰,可以拥入怀中的皎月。

    可就在此刻,萧晏行突然看到另一道身影靠近谢灵瑜,明明离的极远,可他却能清楚瞧见那人附耳在她耳畔轻声说话。

    她偏头看向对方,似也在回应对方。

    明明离的这么远,他无法看清楚他们脸上的表情,可是他却莫名觉得,他们两人此刻脸上应当是幸福的表情。

    “永宁王殿下与裴四郎,当真是伉俪情深。”

    突然身侧一个陌生人,望着城楼上,发出感慨道。

    永宁王殿下和裴四郎?

    哪一个永宁王,哪一个裴四郎?

    萧晏行只觉得这一切着实是荒唐至极。

    可是耳畔,那些百姓的声音,却不断的传来。

    “自从三年前圣人赐婚,两位便恩爱有加,如今站在一起更是如此登对。”

    “可不就是,当真是宛如仙人之姿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里的时候,萧晏行只觉得胸口宛如被千斤巨石沉沉压住,有种绝望痛苦的情绪在心底一点点蔓延,直至将他心房都占满,胸口那种沉闷到痛苦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。

    渐渐,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
    直到眼前的一切骤然一黑,而原本安静的房间中,突然传来沉重而清晰的呼吸声,伴随着这样的声音,床榻上的人猛然坐起,整个人直愣愣望着前方。

    萧晏行的意识渐渐回魂之时,他转头看着四周,虽然房中并无灯光,依旧是漆黑一片。

    但他还是认出了,这是他自己的卧房。

    他低头望着自己身上盖着的锦被,还有身上穿着的白色中衣。

    显然方才所瞧见的那些,皆是梦境。

    可是他整个人的颤抖,却还是隐隐无法控制般,甚至连心底都还残存着莫名的慌张,因为梦境里的一幕幕依旧那般清晰出现在他脑海之中。

    就连梦里那些路人所说的每一句话,他居然都还记得。

    思及至此,萧晏行竟莫名发出一声嗤笑声。

    荒谬。

    不说旁的,阿瑜那般厌恶裴靖安,又岂会容忍与他结为夫妻。

    谢灵瑜虽表面看起来温和易相处,但是他与她相处这般久,也早已经明白,她性子实则极其刚烈,认定的事情是决计不会轻易改变的。

    所以梦中的这一切,简直就是荒唐至极。

    绝对不可能发生。

    但连萧晏行都无法否认的是,这并非他第一次陷入这般真实到可怕的梦境。

    之前也曾经有过几次,每次都是他都梦到谢灵瑜,而在他的梦境之中,似乎是他对谢灵瑜求而不得,他只能远远望着这位尊贵的永宁王殿下。

    而裴靖安才是那个,能够陪伴在她身边的人。

    这样的梦境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,便是连萧晏行都无法以一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来打发了事,毕竟对于他而言,他可从不曾将谢灵瑜和裴靖安联系在一起。

    这岂不是荒谬。

    如今想来,他所做的这些梦境,竟有些像全都真实发生过的。

    但却又不是在如今发生的。

    便是连从不信神鬼之道的萧晏行,在这一刻都不得不去想,难道真的有所谓的前世今生?他所梦到的一切,都是前世所发生之事。

    这一梦醒之后,萧晏行便再无睡意。

    于是他起身离开卧室,来到书房之中,只是他将书拿在手中,眼睛虽盯着但是却无一字入心。

    待天蒙蒙亮时,清丰起身之后,突然瞧见坐在书房中的萧晏行,也险些被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“郎君,您是早就醒了,还是一夜未睡啊?”清丰小声问道。

    不过他随后发现自己问了傻话,昨晚明明是他伺候郎君上床安置的啊。

    清丰赶紧说道:“我去给您准备些早餐吧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,”萧晏行阻止他之后,便起身站了起来,径直朝着门外走去。

    清丰有些诧异了:“郎君,这么早您这是要去哪儿啊?”

    原本快已经走到门口的萧晏行,还当真被这句话说的停住了脚步。

    是啊,这么早,他这是要去往何处。

    原本他是想从侧门前往永宁王府,去谢灵瑜的院中寻她,可是他去了又该说些什么,难道把自己这个荒谬至极的梦境,说给阿瑜听吗?

    萧晏行这才发现,自己的心神竟这般轻易被搅乱。

    或许是太过在意她了。

    “去准备些早膳吧,”萧晏行低声说道。

    清丰赶紧上前,笑着应了声。

    入夜,天刚黑了之后,整个长安城内期待已久的上元花灯节,似乎才是真正的开始。一路上,马车早已经是堵的水泄不通,以至于很多人被堵的久了,干脆弃车步行。

    萧晏行便也是如此,今夜他并未带着清丰,而是让清丰自己去玩了。

    估摸着,他也去寻折剑了。

    依旧是通往皇宫的路上,而这一次汹涌的人潮所涌动的方向,是望仙门。

    萧晏行跟随着人群,朝着望仙门而去。

    终于他看到了矗立在远处,那座熟悉的鳌山灯,这是由谢灵瑜亲自监工而制成的鳌山灯,与梦境之中那座鳌山灯并不一样。

    这一刻萧晏行的心头,才有种彻底踏实的感觉。

    待圣人携群臣出现在望仙门城楼上时,周围是同样山呼海啸般的‘陛下万岁’的称颂声,而萧晏行朝着城楼上望去时,这一次他很轻易便找到了谢灵瑜的身影。

    因为她并未站在角落,这一次她就站在圣人的身侧,那般万众瞩目。

    待过了一个时辰后,圣人离开了城楼,而萧晏行也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等他走到一个地方时,便是安静站在那里,不管周围人潮如何涌动,人来人往,他自是巍然不动。

    直到不知过了多久,一道纤细身影从远处而来。

    “辞安。”

    灯火阑珊下,萧晏行抬头望去,就见城楼上那道皎洁身姿,正慢慢朝他走来。

    这一次,皎月向他而来。

    第112章 第112章这天下当真除了谢灵……

    第一百一十二章

    谢灵瑜走到跟前的时候,见萧晏行这般直勾勾的望着自己,不由笑道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上元节整个长安都被灯火照得亮如白昼,即便萧晏行站在角落旁,不远处的光线照射过来,落在他的眼底,灼灼发亮。

    “殿下,今夜很漂亮,”萧晏行看着她,声音无比轻柔。

    谢灵瑜微微掀起嘴角,没有哪个小女郎被夸赞之后,即便再沉得住气,这会儿也忍不住露出笑容。

    谢灵瑜眨了眨眼睛:“辞安,你今晚也很不一样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轻笑:“哪里不一样?”

    “很特别,”谢灵瑜淡笑了起来,随后顿了下,才慢悠悠说道:“特别嘴甜。”

    瞬间,萧晏行心头还残留着的那丁点怅然,也在这一刻被荡清。

    不管梦中如何,这一刻,殿下就站在他的面前,是他能看得见,够得着的存在。

    “走吧,我们也去瞧瞧今夜的花灯,”谢灵瑜语气欢快说道。

    难得这般热闹的节庆,连她的心情都被感染的轻松而愉悦,那些烦心事儿更是想都不愿再想。

    今夜整个长安坊市都没有宵禁,不仅东西两市热闹至极,像平康坊这样灯红酒绿之处,更是热闹的不得了,据说还有艺伎会在今晚登台献舞。

    这也是平康坊这十来年才掀起的一个传统。

    毕竟平康坊有这么多的妓馆,彼此之间争奇斗艳,自然想要将别家踩在脚底下,自己独占鳌头。

    自然最开始是谁想出这个法子,早已经有些远久的不得而知了。

    但是在上元花灯节,身穿单薄舞裙的舞姬,一支曼妙而灵动的西域胡旋舞,在那一夜惊艳了无数围观着。

    因而第二年,便有别家开始争相效仿。

    后来因为太多家妓馆要在外头搭建台子,让自家花魁一展风头,甚至还有相互打架斗殴争抢地盘的,闹得是不可开交。

    也不知是谁出了面,遏制这种趋势,干脆搭一个舞台,让众多花魁上台献艺。

    而后来更是有豪客为了追捧自己喜欢的花魁娘子,更是朝台上扔金银首饰,一时间众人便争相攀比了起来。

    不得不说,平康坊这些妓馆倒是也有些本事,竟联合起来,对外宣称这般往台上扔金银首饰实在是有些不够雅致,借着献艺乃是在上元节举办的,便干脆让各位捧场的豪客购买花灯,在花魁娘子献艺时,悬挂于舞台之上。

    每盏花灯自是被定价不菲,最重要的是花灯

    被悬挂起来,得以能让所有人都瞧见。

    哪位花魁娘子得的花灯多,哪位得的少,一目了然。

    这样一来,这登台献艺竟也成了比试。

    而在上元节这一夜,得了最多灯笼的花魁娘子,自是能够一夜之间名燥整个长安,在这一年内,便是整个平康坊最红的妓子。

    不管是长安那些自诩风流的才子,还是那些一掷千金的豪客,都会想要成为她的入幕之宾。

    是以平康坊的妓子们,都将上元节这一夜,视作自己扬名立万的好时机。

    不过谢灵瑜本是对这些不感兴趣,偏偏平康坊的这场献艺极为隆重,因而吸引了众多人前去围观,是以上元节的小贩摆摊也都爱往平康坊。

    一来二去,平日里本就热闹的平康坊,竟成了整个上元节最为热闹的地方。

    便是连东西二市,都不及这里。

    是以谢灵瑜想要体验最热闹的上元节,还真非平康坊。

    “走吧,咱们今夜也凑凑热闹,”谢灵瑜拉着萧晏行上了不远处的马车。

    她朝着萧晏行走来时,她的马车便停在不远处呢。

    虽说这一夜街道上到处都是人,但此时圣人已经从城门离去,是以这会儿的人流倒是比之前要少上许多。

    况且虽然今夜圣人开恩免了宵禁,但是也有不少人在看完鳌山灯之后,便打道回府了。

    倒是满街上拎着花灯的,多半是年轻郎君和小娘子。

    往日里不敢与心上人相约的,这会儿都是光明正大的机会。

    若是有胆子大的,戴上了面具之后,竟还有敢当街拉着手的。

    谢灵瑜从马车下来的时候,就瞧见一对男女走了过去,两人脸上俱是戴着面具,男子大着胆子的拉住小娘子的手,虽然两人衣袖堆叠在一起,掩盖住了双方的手掌,但是任谁瞧了,都知他们在牵手。

    况且放眼望去,街面上还不止这一对。

    只能说大周民风开放包容,对于这些年轻的郎君与小娘子的约束,也并那般严厉。

    “殿下,”萧晏行下车后,见谢灵瑜盯着不远处瞧个不停,低低唤了一声。

    谢灵瑜回头看着他:“辞安,我们去那个摊位吧。”

    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,只见那个摊位上悬挂着灯笼,而摊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面具,竟也不知她是瞧上了面具还是看上了灯笼。

    萧晏行点头应道:“好。”

    说着,两人便朝着摊位走去。

    “两位客官,来瞧瞧花灯还有面具,都是时下长安城内最时新的花灯和面具,”摊主瞧见来了客人,一边招呼先前的客人,一边冲着他们吆喝,倒也是忙而不乱。

    “你喜欢哪个面具?”萧晏行转头看向身侧的谢灵瑜。

    谢灵瑜低头环视了一圈,随后瞧见被摊主端正挂起来的两个面具,比起其他面具古朴而粗犷的风格,这两个面具似是以工笔而画,红白绘金的主色调,宛如妩媚又勾人的狐狸。

    她伸手朝着那两只面具指了过去,笑道:“这两个面具倒是不错。”

    “这位小娘子当真是好眼光,这面具乃是我特意请了画师绘制而成,你瞧瞧这样的画工,是不是格外精致,”摊贩一听谢灵瑜如此说,便赶紧吹捧。

    萧晏行倒也不含糊,直接问道:“这两个面具多少银钱?”

    摊贩正要说时,一旁突然有个小娘子的声音响起:“五郎,你瞧这面具可好看?”

    说着,说话小娘子的手也指着悬挂着面具。

    “你若喜欢,我便买了,”旁边一个男子的声音回道。

    “我便知五郎待我最好。”

    好一对郎情妾意啊,只可惜他们瞧上的是谢灵瑜喜欢的面具。

    只是不等那个五郎开口,原本站着的萧晏行已掏出一枚碎金,直接扔到了老板的怀中,随后萧晏行伸手取下那两个面具。

    旁边的男子一瞧,立即怒道:“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,还硬抢呢。”

    “就是,”一旁的小娘子赶紧为自己这位小情郎附和了声。

    不过连谢灵瑜都没想到,萧晏行会这般眼疾手快,竟一下将面具拿到手了。

    他淡然朝着对面的两人看了眼,清冷道:“先来后到的道理,两位应是不用我教了吧。”

    摊主此刻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金子,哪里还有不愿意的,他赶紧打圆场说道:“两位贵人,要不您再瞧瞧我这小摊上,可还有旁的面具入眼的。”

    哪知那个女子不知是故意试探身边的郎君,还是性子就是这般刁蛮,指着萧晏行手上的面具便说道:“五郎,我一路瞧过来,就只有这两个面具还能入眼,你快帮我要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好好好,你先别着急,”这个五郎被她扯着袖子撒娇,立马满口保证。

    随后这个五郎倨傲的抬眸看向萧晏行,似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,萧晏行一贯都是清雅素淡的打扮,全身上下最贵重的便是腰间所悬挂着的一枚极温润的玉佩了。

    “开个价吧,”待这般打量过后,五郎傲慢开口。

    萧晏行竟看也没朝她,只是抬手将其中一个面具轻轻覆在谢灵瑜的脸上,随后他抬手不紧不慢替她将面具上的带子系了起来。

    他修长而白皙的手指,在灯光下慢条斯理的动作着,周围朦胧的灯光让这一幕变得格外温柔而动人。

    便是连对面的那个小娘子都有些看呆了。

    待萧晏行替谢灵瑜戴上面具之后,低头看了眼,轻声说道:“真漂亮。”

    而在面具之后的少女,嘴角忍不住抬了起来。

    她小声问:“真的?”

    “真的,很漂亮很适合阿瑜,”萧晏行点头。

    瞧着他们这般旁若无人的亲昵,反倒是对面的五郎受不了,抬手指着萧晏行便怒道:“我给你个机会,让你开价,你别不知好歹……”

    他这句话刚说完,突然他的手腕就被对面的萧晏行一把抓住,五郎想要挣脱,没想到竟丝毫用处没有,反而他赶紧自己的手臂竟好像开始发麻,要不是紧咬着牙关,只怕就要痛呼出声了。

    “今夜我不想坏了她的兴致,所以赶紧滚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反扣着对方的手腕,靠近他的耳畔,淡声说道。

    这个五郎本还不服气,可是手腕里上传来的痛楚越来越厉害,对方似乎直接扣住了自己的什么筋脉,最后他竟是吃不住般,彻底痛呼出声。

    见对方还没放手,他赶紧点头:“好好好。”

    这下萧晏行才淡然松开他的手腕,随后五郎赶紧拉住他身边的小娘子,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
    谢灵瑜站在原地笑盈盈这一幕,萧晏行出手轻松处理了这人。

    随后她伸手去拿他手里面具,待她踮起脚尖时,对面的男人极其配合的弯腰,随后谢灵瑜便将手里的面具覆在了他的脸上,也学着他方才的模样,替他系上了面具。

    待谢灵瑜系好面具,看着对面的萧晏行,轻声

    说:“也很适合辞安。”

    随后她主动伸手牵住了萧晏行的手掌,就这样,他们两人戴着面具,走在汹涌的人潮之中。

    任对面人来人来,汹涌而至,却无一人知道,眼前这个戴着精致狐狸面具的小女郎,便是当今永宁王殿下。

    这一刻,她宛如所有长安城内的小女郎般,悠然而欢快的享受着上元节的喧嚣热闹。

    最重要的是,这次陪伴在她身边的,是她喜欢之人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待两人一路往前,没一会儿便瞧见前方拥挤的人群,这才知道,原来前面便是此番各个花魁娘子们表演的地方了。

    鼓乐声从前面传了过来,两人随着人群一路往前。

    只是没想到,待了到了舞台不远处,便再无法上前了。

    原来前面被人护院牢牢看管着,不许看热闹的人靠近,不过兴许是为了让众人能够看得清楚,舞台倒是搭建的格外高。

    而舞台两旁则是观看的雅间,据说这些雅间都是千金难求的。

    以谢灵瑜的身份,她若是想要,自也可以。

    只不过她来到此处,只是为了跟萧晏行一起感受上元节的气氛,如今即便如其他百姓一般,站在台下观看,对她而言,也是别有一番意趣。

    况且今夜宫中上元节宴会的时候,宫中也有歌舞表演,要说献艺,只怕还是宫中的伶人们技艺更胜一筹。

    是以她对台上的表演,只是淡淡的。

    无非就是来瞧着个热闹了。

    “即将上台的乃是莳花馆的云容娘子,”台上一人高声喊道。

    待众人拍手之后,就见台上一个身穿极其单薄的女子,翩然而至,这样的寒冬腊月里,她竟穿着一层轻薄单纱,胸口露出若隐若现的白皙肌肤,明明离的极远,却让人有种暗香在寒风中流动的感觉。

    谢灵瑜挑眉,心底都不禁感慨,这些花魁娘子当真是厉害。

    这样冷的天里,敢穿成这般翩翩起舞。

    不过她这会儿也明白了,为何舞台周围,放着好些个暖炉,大概是生怕这些花魁娘子会冻坏了身子,是以放在旁边能暖和一点就暖和一点吧。

    一曲终了,这位云容娘子居然得了十二盏花灯。

    “倒是个厉害的小娘子,”谢灵瑜夸赞了声。

    待她转头看向萧晏行,笑着问道:“辞安,你觉得这位小娘子跳的如何?”

    萧晏行摇头:“没瞧见。”

    “你没瞧见?”谢灵瑜惊讶,明明前方便是舞台,献艺的花魁娘子在上面可是跳的热火朝天的。

    萧晏行语气淡然道:“方才光顾着看阿瑜了,自是瞧不见旁的人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这才知道,方才花魁娘子在上面跳舞时,他竟当真一眼没看,而是转头看着她了。

    而她之所以没感觉到,大概是因为萧晏行脸上戴着面具的缘故,即便他偏头顶着她,大部分的目光也被面具所阻挡,平日里那种灼灼发亮的眼神,方才才不够明显。

    谢灵瑜正要笑着说话,突然她目光落在不远处,眼眸一缩。

    她死死的盯着,萧晏行身后不远处的两个人。

    那个男子身形高大,穿着倒也普通方领锦袍,身上没有一丁点特别的地方,而他身侧站着的女子亦是穿着普通的衣裳,甚至还有些老旧。

    倒不是说她的衣裳多老旧,而是那种款式,并非是时下长安时兴的,反倒是像好些年以前的。

    只是谢灵瑜看着的并非是她的衣裳,而是她头上戴着的一个木簪。

    女子身形清瘦而板正,一般来说,女子姿势多柔媚而飘逸,寻常极少有女子即便只是站在那里,能如眼前这个女子这样板正的。

    这两人本也是在热闹,只是一曲终了,他们或许也没什么兴趣,便转身出了人群。

    谢灵瑜竟顾不上说什么,抓着萧晏行的手,便一路追了上去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萧晏行见她这般急匆匆的。

    谢灵瑜说道:“瞧见前面那个穿着蓝色长袍还有鹅黄色衫裙的女子了吗?”

    萧晏行抬头朝前方看去,就见不远处确实有一对男女,一个穿着蓝色长袍一个穿着鹅黄色衫裙,只是两人一路往前似要离开此处。

    谢灵瑜虽然跟了上去,却又怕被发现,因而并不敢跟的太近。

    而当她瞧见前方的那个女子回头时,便赶紧拉着萧晏行躲到旁边摊位前面,假装看着摊位上的东西。

    摊位小贩自是百般热情的推荐他们。

    但谢灵瑜全然没有心思,待她转头再看向前方时,竟发现原本跟着的两人,俨然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。

    谢灵瑜正想要超前追上几步,却又怕他们并未彻底离开,而是躲在角落里。

    说不定正在盯着,有没有在追踪他们。

    虽然谢灵瑜脸上也戴着面具,但是一个人身形是不会改变的,若真是她所想的那人,对方定然会认出她的。

    “殿下,究竟怎么了?”萧晏行轻声问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抬起头朝他看去,许久,她轻声说道:“我方才好像瞧见柳大人了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心底闪过一丝诧异,却又摇头道:“那男子身形并非柳大人,他比柳大人……”

    可是说到此处时,萧晏行突然顿住了。

    方才那个蓝袍男子的身形确实比柳郗高很多,谢灵瑜便是再眼拙,也不可能把对方认成柳郗的。

    所以她说的瞧见柳大人,并非是指的那个男子。

    而是那个男子身侧,那个鹅黄色衫裙的女子。

    饶是萧晏行神色再镇定,这时也不免有些荒唐,整个长安都赫赫有名的铁面判官柳郗,竟是一个女子?

    可是。

    这怎么可能呢。

    不说旁的,柳郗乃是科举出身,科举考试甚为严格,是要过验身一关的。

    这天下当真除了谢灵瑜之外,还有女子在朝为官?

    第113章 第113章对我而言,他就是柳容……

    第一百一十三章

    此时长街上面人潮涌动,来来往往的无数身影,早已经将先前的两人淹没在人海之中了,再也瞧不见了。

    萧晏行看了一眼四周,低声说道:“此处不宜说话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明白。

    待两人走到一处旁边的一处僻静之地,并且两人并未靠墙站,怕的便是周围有人靠近,毕竟他们要说的事情,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。

    但是萧晏行一向对谢灵瑜深信不疑,是以便是她再荒唐的话,他都忍不住多问了一句:“殿下可是能确定?”

    “不能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心底明白,毕竟方才那两人脸上也带着面具,谢灵瑜并未看见他们的脸,自然也不可能确定。

    定然是谢灵瑜发现了什么。

    “可是那个女子身上有什么古怪?”萧晏行又问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此时心中还处于翻天覆地的震撼,听到这话时,心底倒是有种说不出的苦笑感:“辞安,当真什么都瞒不过你。”

    还真是让萧晏行猜对了,谢灵瑜是发现了对方身上的古怪。

    此时谢灵瑜才缓缓开口说了一句话。

    “是她头上戴着的那根发簪,跟柳郗的一模一样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这下倒是有些不解了,不过是一支发簪而已,这世上发簪何多,便是有一样的,也并不足为奇。

    “辞安,你乃是男子,自是对这些发簪首饰不够关心。但是我见柳郗次数颇多,每次只要他着便服来见我时,头上都会插着那支发簪,可见那支发簪并非寻常之物。”

    此时因为谢灵瑜的话,萧晏行才慢慢回忆与柳郗见面时的场景。

    柳郗此人亦是出身贫寒,对穿着打扮之上,确实没有特别之处。

    “况且最重要的是,你瞧这街上,”谢灵瑜望着眼前的满街灯火,衣香鬓影,“今夜乃是上元节,多少女子都是要跟情郎出门游玩,哪个不是打扮的花枝招展,可是方才那个女子头上并无太多首饰不说,偏偏还簪着那样一根古朴的木簪。”

    “可见这根木簪对她来说,十分重要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这一番话,萧晏行点了点头,确实十分有道理。

    而说到此处时,谢灵瑜抬头看着他:“而且你知道女子何时,才会时时刻刻戴着同一根木簪吗?”

    “何时?”萧晏行若说对旁的还有些研究,女子心事他确实不如谢灵瑜懂得多。

    “当那根木簪,是她喜欢之人所送之时,她必会时时戴着。”

    只是说完这句话,谢灵瑜遥遥望着远处的灯火阑珊。

    倘若她今夜所猜测的都是对的,那么柳郗便当真是个女子了。

    此事若是为真,这对于整个大周朝堂而言,都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。

    虽然如今朝堂之上,已经有一个身为鸿胪寺少卿的谢灵瑜,但是她乃是圣人亲自的永宁王,即便如此,当初她不管是被封为亲王时,还是后来入朝堂成为鸿胪寺少卿时,都引起了轩然大波。

    要不是圣人强压,一意如此,只怕谢灵瑜也并不能有今日。

    况且柳郗还是科举出身,倘若他当真是女子,又牵扯到科举舞弊,毕竟他都能过了验身这一关了。

    谢灵瑜

    想到此处,更是心乱如麻。

    她一直对柳郗十分欣赏,自是不愿意看见这种局面。

    况且别说是她,便是连圣人都一直很器重柳郗,要不然羽林卫一案,他不可能交给柳郗和谢灵瑜两人去查。

    “殿下,先别着急,毕竟你并未瞧见那个女子的真容,”萧晏行安慰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点头:“如今一切,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。”

    但是经此一事之后,谢灵瑜原本涌满胸腔的开心也去掉了一半,脑海中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件事,也没了什么游玩的兴致。

    即便萧晏行陪在她身边,可是她走在路上,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。

    几次都险些被旁人所撞到。

    “殿下,不如我们先回去吧,”萧晏行瞧着她实在没什么继续游玩的兴致,便开口提醒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这会儿回过神,朝他看了过去,有些诧异道:“难道你不想游玩了吗?”

    “我瞧着您这般,应该是没心情了吧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瞬间便有些歉意:“对不起,辞安,是我扰了这个上元夜。”

    如今虽已至夜深之时,可是整个上元节依旧热闹非凡,甚至不远处还有人在表演吐火,大口一张对着面前的火把,下一秒整个火把腾地燃起了巨大的火焰。

    这惹得周围众人开始不断开始拍手称赞。

    “阿瑜,我们并非只有这一个上元夜,”萧晏行微微垂眸望着她,轻笑着说道:“况且与你在一起时,每一日对我而言,都如同这上元夜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未曾想到,萧晏行竟这般会安慰自己。

    眼前原本如此清冷疏离之人,如今竟也如同雪山之巅被融化的泉水,轻而柔缓的流淌在她的周围,不管发生什么事情,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她这一侧。

    待两人上了马车,准备打道回府之后,谢灵瑜依旧未曾展颜。

    等到她到了萧晏行的小院,院中自是乌漆嘛黑,萧晏行解释道:“今夜乃是上元夜,我便让清丰也去玩了,想必他此时还在坊市上,并未回来。”

    好在方才他们在街上游玩的时候,买了花灯,此刻便提在谢灵瑜的手中。

    入了房内之后,萧晏行点燃房中的灯,瞬间四周大亮。

    谢灵瑜将手中花灯放在一旁的桌上,却并未在椅子上坐下来,随后她慢慢在房中踱步,显然还是在思考柳郗之事。

    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,要是不验证一番,只怕是如何都不能平息的。

    “辞安,我想……”谢灵瑜看着萧晏行正要说什么,可是话到了嘴边居然又咽了回去。

    倒是萧晏行替他说了出来:“殿下,你可是想要试探柳大人一番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到底是对柳郗还是心存爱才之心,是以她才这般左右为难的很。

    毕竟一旦真的试探,若他当真不是上元节自己所遇见的女子,那自是万事大吉。

    可是倘若他真的是那个人呢?

    谢灵瑜要如何处置这个惊天大案,这件事一旦处置不好,她便如同是火中取栗,对她而言也是灭顶之灾。

    毕竟柳郗若真的是女子,他混入朝堂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。

    况且他如今还是大理寺少卿,在他手里过了的案子,不止多少。

    他更是有铁面判官的威名,这个名字便意味着他断案时公正严明,只是这公正严明的背后不知得罪了多少人。

    长安城内有些权贵世家,只怕早就恨透了柳郗。

    只可惜柳郗一直深受圣人的信重,他一不贪墨,二不结党,寻常事情压根扳不倒他。

    如今一旦这事是真的,日后若真的泄漏天机,别说那些言官会疯了一般上书弹劾他,便是那些先前被他得罪了的权贵世家,也定会趁机落井下石。

    到时候柳郗是断断不可能有生路的。

    谢灵瑜此时不仅有些头疼,因为这件事竟是前世她从未遇见过的。

    毕竟前世她并未深入朝堂,对于这位柳大人的印象,也仅仅是他乃是铁面判官,后来官至大理寺卿,身为这么年轻的九卿之一,他自也算是年轻有为。

    便是到了新帝登基的时候,柳郗也从未传出过他是女儿身的传言。

    谢灵瑜只觉得冥冥之中,她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,只怕也改变了其他的命数。

    该不会,柳郗便是被改变的其他命数?

    谢灵瑜想到这里时,原本就犹豫不定的情绪,如今越发飘忽。

    她自是不愿意伤害柳郗半分的。

    况且真正说来,柳郗在朝为官从未对百姓做过一件错事,若只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女子,便要被杀头,谢灵瑜无论如何都不愿害他。

    “殿下,心底还犹豫?”萧晏行见她迟迟不说话,便开了口。

    谢灵瑜轻轻点头。

    许久,她轻叹了一口气:“我不愿意害了柳大人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思忖了说道:“殿下若是心中有疑惑,不妨探个究竟,不管结果如何,殿下只管放在心头便好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瞬间明白他的意思。

    既然怀疑了,便不妨去查证一番。

    好在上元节没过多久,长安城内竟又下了一场鹅毛大雪,整个长安再次被一片冰雪所覆盖了。

    于是谢灵瑜便干脆在别庄设宴邀请柳郗前来,还让他一并带上怀恩。

    自然是以商量羽林卫之事为理由。

    要不然一般的宴会邀请,以柳郗的性子,只怕并不会参加。

    这处别苑平日里谢灵瑜极少前来,毕竟她也公务繁忙。

    倒是如今沾了柳郗的福,反而有了理由前来。

    而设宴的便是在别苑湖边的亭台之上,只是这个凉亭并非是那种四面通风的,反而门窗皆有,屋内更是燃着温热的火炉,让人一入内,便周遭宛如入了温泉。

    谢灵瑜特地让人准备了新鲜的肉,更是找了西域的厨子,以西域特有的作料烘烤。

    就这般,待柳郗和怀恩到了的时候,便被婢女引至亭台内。

    “柳大人,怀恩王子,”谢灵瑜笑着招呼他们。

    柳郗倒是恭敬行礼:“见过殿下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轻笑:“今日来者皆友,不拘泥与这些俗礼。”

    “还是要多谢殿下邀请,”柳郗却还是客气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不由无奈摇头,但是她随后打趣道:“若要说谢的话,我还是要多谢你啊,毕竟柳大人你是出了名的不喜宴饮之人,今日能与你还有怀恩王子在此饮酒,乃是一大幸事。”

    此时说话间,谢灵瑜目光不经意的落在了柳郗的头上。

    只见柳郗并未戴着帽子,依旧如先前谢灵瑜私底下见到他那般,是以一根木簪束着自己的乌黑长发。

    那根古朴而简单的发簪,牢牢簪在他的发间。

    谢灵瑜眼前的画面却宛如走马灯般,急速的旋转流动,那日上元节时瞧见的画面,竟当真在她的脑海中慢慢浮现。

    那个身姿挺拔的女子,穿着样式老旧的裙装,

    头上戴着一根古朴而简单的木簪。

    而那根木簪,当真与柳郗眼前所瞧见的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突然间,谢灵瑜眼瞳微缩,死死盯着柳郗木簪上的一道白色痕迹。

    “殿下,怎么了?”柳郗瞧着谢灵瑜死死盯着自己,竟出神般,忍不住轻唤了声。

    谢灵瑜恍然回过神,轻笑着说道:“只是瞧着柳大人多日未见,竟是消减了几分似的,过年这般的佳节,大人难不成还在忙着公务不成?”

    不等柳郗回答,一旁的怀恩立即道:“殿下当真是厉害,柳大人过年都还在大理寺里看卷宗呢,若不是我前往他家中,只怕他过年吃的菜肴,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。”

    柳郗却并未在意,淡然笑了下:“殿下别听怀恩的夸张之言,臣下只是家中并无亲族长辈,又无妻小,闲来无事,这才会留值大理寺,以免有什么要紧事情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里,谢灵瑜突然问道:“柳大人婚约可有定下?”

    “未曾,”柳郗摇头。

    谢灵瑜倒是有些惋惜的摇头:“柳大人这般年轻俊杰,想必说媒之人,怕不是要踏破家中门槛了。”

    柳郗:“殿下取笑了。”

    此时谢灵瑜又想起一事,自然便是柳郗一直不曾娶妻的事情。

    寻常郎君二十弱冠之后,家中便会忙活着开始给他们娶妻了,谢灵瑜虽然没有亲兄长,但是谢氏皇族的那些叔伯兄弟倒是有不少。

    便是圣人膝下的这几位皇子也是如此,娶了王妃之后,便开始出宫开府。

    但是前世柳郗却一直不曾娶妻。

    当然他前世时,之所以未曾这般惹人注意,还有一个原因便是。

    谢灵瑜忍不住朝着旁边的萧晏行看着,那便是这位萧大人前世竟也从不曾娶妻。

    若说一个人不娶妻生子,倒确实是个异类。

    倘若再来一位呢。

    而且这两位到了后来,还都是位高权重之人,他们娶妻生子与否,除了亲族长辈之外,旁人自是没什么理由插手的。

    偏偏这两位还都不是长安人士,又都是寒门出身,在长安还真无能管束住他们的叔伯长辈,因而婚事倒是一再被耽搁了下来。

    可如今却不一样了,萧晏行虽然现在还没婚约,但是谢灵瑜却是迟早要去求皇伯爷,为他们两人赐婚的。

    “不知柳大人中意什么样的女子,我倒是愿意为大人撮合一二,”谢灵瑜笑着说道。

    柳郗当即有些惶恐的模样说道:“下官身份卑微,岂敢劳烦殿下。”

    “柳大人实在是不必与我客气,”谢灵瑜倒是并未再逼迫。

    “殿下,还是请两位先坐下来聊吧,”一旁的萧晏行开口说道。

    随后她便请了两人坐下,几人在围炉旁边坐下之后,柳郗问道:“殿下说羽林卫之事,可是有下一步的打算了。”

    “呃,”谢灵瑜眨了眨眼睛。

    随后她无奈叹了一口气,竟当场举起面前酒杯,露出可怜的表情:“我以此酒赔罪,其实今日我找两位前来,并非是因为什么羽林卫之事。”

    柳郗和怀恩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。

    谢灵瑜趁机解释道:“昨日大雪过后,我瞧着雪景甚好,便想着与三两好友,在这雪景之中设宴围炉,也是人生一大快事。”

    “只可惜你们也知,我素来与朝臣并无牵涉,身边除了辞安之后,思来想去,还能被称为朋友的,竟只有两位了。毕竟先前两位曾多次助我,在我心中,早已经将两位当成是我自己的至交好友了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也曾经想过,随便找个羽林卫的借口。

    但是思来想去,还是觉得不妥。

    因为柳郗此人太过警觉了,她不想让对方怀疑自己。

    谢灵瑜此举虽然是为了试探柳郗,但是她并无害柳郗的心,也不想让柳郗察觉自己对她的怀疑了。

    此刻怀恩突然朗然笑了起来:“殿下若是早说,我便把我的酒带来了。”

    他这话算是一扫了略有些严肃的气氛。

    谢灵瑜当即笑道:“王子不必客气,今日好酒管够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既然已经将我当做朋友,何必还叫王子呢,只管叫我怀恩便好。”

    而此刻同样旁边坐着的柳郗,抬头看着谢灵瑜,轻声说道:“殿下唤下官,容钧便可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知道柳郗表字容钧,只是先前两人之间交往,都是一些公事公办的味道。

    反倒是这一刻,反而有种惺惺相惜了。

    “那就还望容钧和怀恩,海涵我今日欺骗之过错,”说着,谢灵瑜便双手将酒杯递到自己嘴边,一饮而下。

    一旁的萧晏行都未能来得及开口替她,只能在她一杯喝完之后,低声说道:“殿下,酒还是要慢饮。”

    “我并未怪罪殿下,反而要谢谢殿下,愿引柳某为知己,”柳郗竟也将手中酒杯捧起,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反倒是一旁的怀恩,低头看着面前的酒盏,突然道:“这样的酒盏太小,给我拿碗来。”

    一旁的侍女赶紧去取了一个碗盏过来,放在了怀恩面前。

    他自己倒了一碗之后,笑着说道:“我还是喜欢我们草原上的喝酒方式。”

    怀恩虽然在长安的年岁快要比在北纥草原上要久了,但是对他而言,不管他学了多少大周的礼仪,多么会说大周话,便是举手投足间,与大周人早已无二致。

    可是对于他而言,他心底所怀念,依旧是那个水丰草美的草原。

    随后,怀恩便一口气将碗里的酒喝下。

    待他们三人喝完之后,竟下意识都朝着一旁的萧晏行看去。

    “我这杯酒,便敬今日外面如此美的雪景,让我们能够在此相聚,”萧晏行端着酒杯说完之后,也是一口喝完了杯中之酒。

    一人一杯酒饮下后,席间的气氛还当真与先前大不相同。

    先前他们是以案子的名义在此相聚,可是现在他们却是以知己之名。

    于是就这般酒过三巡,众人都有些微醺,特别是柳郗和谢灵瑜脸上都微微泛红,显然两人都不胜酒力。

    倒是萧晏行面前的酒盏,不知何时,已被换成了跟怀恩一样的碗。

    他本还是一副清冷贵公子的打扮,此刻却端着碗与怀恩一起大口喝酒,反倒是身上有种连谢灵瑜都从未见过的豪气干云。

    那种清雅与豪气在同一个人身上融合的矛盾,反而越发吸引人。

    况且连怀恩都未曾想到,一个大周人居然酒量还这般好。

    倒是此时柳郗举着杯子,再次冲着谢灵瑜举起,他轻声说道:“若说我最敬佩殿下的一点,便是殿下虽身为女子,却敢为人先,入了朝堂,不为权势,一心为民。”

    “我哪有容钧你说的这般厉害,”谢灵瑜轻笑了下。

    可是一想温和的柳郗,却在这一刻迸发出异样的坚定,他直勾勾望着谢灵瑜轻声说:“殿下有,殿下不仅有这般厉害,殿下还让全天下的人都瞧见,女子亦能为官为民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时,柳郗便未再开口,他仰头将酒喝下。

    谢灵瑜轻轻捏着手中酒杯,也未再说旁的,只是陪着将这杯酒喝了下去。

    待结束时,谢灵瑜特地叫来了护卫,吩咐他们暗中护送柳郗还有怀恩回府。

    等人彻底离开之后,谢灵瑜则是走出了原本的暖阁,来到了外面的凉亭,这个凉亭便是四面透风的夏凉亭,此刻冷风从四面八风而来,吹在谢灵瑜的脸上,原本燥热的脸颊,也在此刻被降了些许温度。

    “阿瑜,不可这般站在外面吹风,”萧晏行从身后出现,将手里拿着的狐裘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。

    谢灵瑜望着远处,突然来了兴致:“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,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这首诗还真是应了眼前如此美的雪景啊。”

    “你今日饮的可不止是一杯了,”萧晏行声线格外温柔,似在诱哄她。

    谢灵瑜轻笑了声,轻轻靠在他的怀中,许久她低声说:“真的一模一样。”

    而且今日她仔细瞧着柳郗头上戴着的那根发簪,发现上面有一道白色的痕迹,应该并非是原先的雕刻,而是一道划痕。

    偏偏那日上元节,满街的花灯将原本的黑夜都照亮的如同白昼。

    谢灵瑜看着那个女子头上戴着的木簪,也隐隐约约有一道白色,原本她以为是木簪上所雕刻的图案纹路,如今看来却是一道划痕。

    同样位置,同样白色的痕迹。

    还有柳郗今日所说的那番话,她想柳郗并非只是对她一个人说的吧。

    或许她更是在对自己说的。

    萧晏行自然知道她所说的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,他微吹着眼睑,视线落在怀中的少女身上,声音清冷而耐心:“其实不管是柳大人是什么身份,对我们而言,他是柳大人便好了。”

    这话的意思便是,不管是柳郗是郎君也好,是小娘子也罢,只有他是人人称赞的柳大人时,才是对他们最为有利的。

    况且柳郗此人,为人为官从无半分差错。

    谢灵瑜对柳郗只有爱才之心,从无谋害之意。

    “也好,用人不疑,疑人不用,如今我与容钧联手彻查羽林卫,对我而言,他就是柳容钧,再无旁的

    身份了,“谢灵瑜倒也迅速厘清了重点。

    既然前世柳郗一直未曾出事,便说明他只是柳大人。

    她又何必去自寻烦恼呢。

    “倒是我庸人自扰了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转眼间,到了三月之后,冰消雪融之后,大地回春。

    这几个月要说大事,倒是并无,唯一便是齐王一案被彻查之后,齐王竟出乎意料的保住了一条性命。

    倒也无他,大概是因为齐王虽有谋反之心,却并无谋反之实。

    因而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。

    大概是因为二月时,太后突然生了一场大病,不说谢灵瑜入宫侍疾,便是连圣人都不假于人手,陪伴在太后左右。

    在太后在病重的时候,曾拉着圣人的手,说她自己曾经白发人送黑发人,乃是伤心欲绝,如今实在不忍心,再看着圣人也如此这般。

    太后所说的白发人送黑发人,便是当年先永宁王之死的事情。

    当时谢灵瑜便站在一旁,她心中却并不赞同太后所言,可是老人家已是这般病重,她又如何能说什么。

    当初她阿耶乃是为了救圣人而身亡,齐王犯的可是意图谋反的死罪。

    何以太后竟将齐王与她的阿耶相提并论。

    可是正因为太后在病中的这般求情,竟当真让圣人心软了。或许是圣人本就子嗣不够多,不忍眼睁睁的杀掉自己这个长子。

    最后在赐从犯自尽之后,反而是齐王这个主谋,居然被判了贬为庶民,流放睦州。

    睦州离长安路途遥远,此一去,便是再无回长安的可能性。

    只是这个处置,只怕有人并不满。

    斩草不除根,春风吹又深。

    可圣人既如此决定了,又有何人敢真的再敢说什么,难不成当真逼迫圣人去杀了亲子,若是真的这般做了,圣人可能为了江山社稷痛下杀手。

    但是齐王死了之后,只怕下一个死的,便是那个上书去逼迫圣人的人了。

    于是轰动天下的齐王谋反一案,便以齐王被贬为庶民而结束了。

    谢灵瑜望着眼前这个结果,不算满意,却也明白齐王此生再无可能。

    可是她真正要对付的人,从来都不是齐王。

    如今齐王一走,安王和信王便是圣人唯二两个成年的皇子,即便还有一个七皇子,可是他年岁太小,朝堂之上也从无人将他看作是争储之人。

    倒是这段时间内,萧晏行时常出入宫闱,为七皇子讲课。

    他倒是对七皇子一直夸赞不已,七皇子不仅敏慧好学,而且性子温和,便是待身边的内侍宫女都十分宽容仁和,年纪虽小,却极有御下的手段。

    谢灵瑜听着萧晏行如此夸赞他,便笑着说道:“难得听你这般夸赞旁人。”

    “阿瑜是觉得我平常不善言辞?”萧晏行坐在她对面,正在执白子准备落子,但是却在听到这句话时,抬头朝她看了过来。

    两人也是难得闲来无事,便手谈一局。

    谢灵瑜摇头:“自然不是。”

    不过她随口双手托腮,轻声说道:“我听闻刑部尚书家中丁忧,如今已上折子给圣人,估计过段时间,便要还乡了。”

    丁忧这种事情,即便是官至尚书都免不掉。

    毕竟历朝历代都是百善孝为先,丁忧素来都是考校官员品行的一个衡量标准。

    “殿下对刑部感兴趣?”萧晏行淡然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哼了声:“别装。”

    果不其然,下一秒萧晏行抬头看向她,有些无奈:“我觉得鸿胪寺甚好,想要在此处历练三年。”

    其实萧晏行不过入朝不过一年而已,六品的鸿胪寺丞与他而言,并不算屈就。

    在鸿胪寺历练三年,也并无什么不妥之处。

    但是眼看着如今的裴靖安,竟一飞冲天,不知为何入了圣人的眼,如今早已经是正五品的御史中丞,反而官职比萧晏行这个状元倒是先了一步。

    谢灵瑜自然是不愿让萧晏行受这样的委屈。

    “先前你大败北纥使团,力挫他们的阴谋,皇伯爷本就该赏赐你,况且你先后两次救了我,为我挡箭,这样的功劳皇伯爷必是都记在心中,只等着你再建一功,只怕便要擢升你的官职。”

    还别说,谢灵瑜如今还真的是将圣人的心思,猜测的八九不离十的。

    “殿下想让我去刑部?”萧晏行问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摇头:“倒也不是非要去刑部不可,只是觉得辞安你如今只当个大理寺丞,着实是有些可惜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倒是并不觉得,圣人会让我去刑部,”萧晏行开口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瞬间来了兴致,问道:“何以见得。”

    “柳郗在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,亦已坐了三年之久,只怕圣人会让柳郗进入刑部,”萧晏行淡然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眨了眨眼睛,震惊道:“可是柳郗如今只是大理寺少卿,圣人自不会让他任刑部尚书,只怕原本刑部的一位侍郎要升上去,而空缺出来的侍郎之位,倒确实适合柳郗。”

    “而大理寺少卿的位置,同样也会空下来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时,谢灵瑜朝着萧晏行望去,就见他轻轻点头:“我想我的位置便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说着这句话的时候,他手里的白子也瞬时落下。

    “我赢了,阿瑜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此时再低头朝着棋盘看了过去,就见在萧晏行落子之后,自己确实是大势已去了,方才她一边下棋一边分心跟他聊天,不知不觉间竟落入了他的陷阱而不得知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谢灵瑜一脸震惊的望着他。

    萧晏行轻轻笑了声,提醒说道:“殿下一心二用,倒也输的不算冤枉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气的当季哼了声,气恼道:“不玩了,你这人怎得还这般认真呢。”

    说着她便起身要走,却不想萧

    晏行伸手一拽,便抓住她的手腕,直接将她整个人拉的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,他手臂环着她的腰身,轻笑道:“阿瑜怎么还生气了?”

    “你下棋还要跟我耍计谋,”谢灵瑜指控说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微微挑眉,但是随即口吻极其真诚说道:“倒是我的错,还望阿瑜原谅我这一回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倒也不是真的跟他生气,只是每次下棋,她都是输多赢少。

    她实在是有点儿面上无光罢了。

    “只是我每次之所以下棋这般全力以赴,也是因为我没有赢下阿瑜的把握,是以才能这种小手段都用上了,”萧晏行盯着她,慢悠悠说道。

    这回轮到谢灵瑜挑眉了,她笑道:“你还没有必胜的把握。”

    “面对你,我从未有过。”

    不得不说,真诚倒还真是永远的必杀技。

    “不过说起来,这次刑部尚书丁忧,倒确实是我们的机会,”萧晏行开口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瞬间好奇:“什么机会?”

    萧晏行:“殿下不是还在发愁羽林卫之事,如今大理寺已经不再前往羽林卫调查了,表面自是已经放弃查这个案子。我想隐藏在羽林卫之中的那人,应该也开始松懈了吧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点头,她确实是在等待这个机会。

    “刑部尚书丁忧,位置会落在哪位侍郎手中,其实朝中都在观望,据我所知刑部右侍郎陆明早已经是安王之人,倒是刑部左侍郎未曾瞧见跟哪位殿下走的近,但我想信王定然在拉拢他,要不然真的让右侍郎成为尚书,只怕整个刑部都会落在安王手里。”

    如今信王虽然还维持着那股子不争的模样,但是任谁都知道,他和安王早晚都有一争。

    原本朝堂之上,有齐王、安王还有信王三位皇子,彼此相互牵制,倒是能维持整体局面的平衡。

    如今齐王已经彻底出局,原本三选一的局面,成了如今的二选一。

    买定离手,是从龙之功还是跟错人,显然很多朝臣都在观看。

    反而如今的局势,比起先前齐王还在的时候,更加的暗流涌动。

    谢灵瑜猜想只怕连圣人自己都没想到,原本藏在水面下的夺嫡之争,如今已经隐隐露出了冰山一角。

    “可是这又关羽林卫什么事情?”谢灵瑜还是不够明白。

    萧晏行朝着谢灵运看了过去,笑着提醒说:“难道你忘了羽林卫大将军李作安是何人了,这可是圣人的心腹,倘若从他这里露出一丁点消息呢?我想这人定然会有所动作的吧。”

    先前谢灵瑜便已经将怀疑范围,锁定到了五个人身上。

    自然便是除了羽林卫李作安这个大将军之外的,其余两位将军还有三位中郎将了。

    毕竟李作安乃是圣人的心腹,如果连他都不可靠的话,这个左羽林卫倒也不必查了。

    之前谢灵瑜倒是可以派人盯着这五位,但是耗时长不说,还有被发现的危险,一旦打草惊蛇,下一次再想让蛇上当,可就没那么轻易了。

    “如今殿下只需要做一件事了,”萧晏行笑着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点头:“让那位倨傲的李大将军,全力配合我。”

    因为先前都是大理寺前往左羽林卫查案,但是整个左羽林卫上下都格外排斥,这位大将军自然也不例外,况且他身份尊贵,便是柳郗也拿他没什么法子。

    萧晏行望着谢灵瑜头疼的模样,反倒一点也不担心:“说不定殿下亲自出手对付这位李大将军,反而会轻而易举呢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此人的风评,对圣人忠心耿耿,但是连几位皇子的帐都不买,”谢灵瑜有些无奈的说道。

    不过他对那几位皇子冷眼相待,才是能让圣人继续相信他吧。

    于是这日李作安的大将军府,有管事的来通禀,说门口来了位年轻小郎君求见。

    “可说了是何人?”李作安甚为头疼。

    但是没想到管家摇头,李作安极其不耐烦的还以为又是什么求上门要当门客的,当即挥挥手:“若是不说,便直接将人打发走吧。”

    管事一听,赶紧呈上一个信物,李作安看到此物,当即神色大震。

    随即他赶紧说:“快快快,快将人请到我的书房里来。”

    管事一听,便知道自己这趟来对了,也不敢耽搁,赶紧就转身去门口请人了。

    没一会儿,一个身上披着一件斗篷,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,随着管事一路而来,而此时李作安早已经没有坐在椅子上,而是在书房里来回踱步。

    直到门口再次响起敲门声,李作安一刻都不敢耽搁,赶紧上前。

    待他开门,就见管事身后站着的那个包裹严格之人。

    只是这人还未掀开帽兜,就见李作安抬抬手,将管事赶走了。

    “李大将军,想见你一面,还真是不容易啊,”待帽兜被取下之后,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自帽兜里露出。

    原来是谢灵瑜乔装打扮之后,来见李作安了。

    李作安当即单膝跪地:“末将李作安,给永宁王爷请安。”

    “好了,好了,李叔叔,你这是要折煞我呀,”谢灵瑜赶紧上前,伸手扶起来了李作安。

    李作安轻声道:“给小王爷请安,岂有什么折煞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听到这里时,心底亦是说不出的滋味。

    “其实在今日来之前,我心底亦又无把握,”谢灵瑜看着李作安苦笑了声。

    李作安仰头,低声说道:“殿下,这是何意?”

    “李叔叔幼时曾经亲手教我射箭,只是父王已去了,曾经的一切恍如隔梦,”谢灵瑜脸上倒是真的伤感。

    李作安当即说道:“即便王爷已去,但是我已不会忘记当初王爷的提携深恩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这会儿心底才彻底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世人都知李作安乃是圣人的心腹,但是极少有人知道,他当初正是因为先永宁王的提携,才入了圣人的眼。

    第114章 第114章殿下,你希望是谁?……

    第一百一十四章

    李作安这番话,虽然没有完全打消谢灵瑜心底疑虑,但是对于她而言,也已经足够了。毕竟她今夜前来目的,对于李作安来说,也并非全然无用。

    “李叔叔,或许能猜到我今夜前来,所为何事吗?”

    谢灵瑜看向李作安,轻笑着问道。

    李作安微微顿了片刻之后,低声问道:“可是因为先前围场之事?”

    本来李作安可以一句末将愚钝,来搪塞谢灵瑜,但是他并未这么做,因此谢灵瑜心底自然更加安心了些。

    既然李作安没跟她装傻,她直接开门见山说道:“对,先前围场那两个左羽林卫兵士,搅乱围场,险些破坏整个冬狩,圣人自是震怒不已,李叔叔应该都知晓吧。”

    “左羽林卫辜负了圣人期望,末将罪该万死,”李作安心底自是惭愧不已。

    此时她听到他如此说,自是轻声安稳说道:“羽林卫一向被称为是天子近卫,李叔叔你更是圣人所信任和倚重的肱骨之臣,如今羽林卫出了这样之事,乃是内部不明,我想李叔叔你也想要肃清整个左羽林卫吧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里时,李作安突然反应过来般:“所以圣人如今是命殿下来彻查此案?”

    谢灵瑜:“先前圣人派人大理寺彻查此事,但是大理寺无功而返。”

    大理寺没能查出来,便派谢灵瑜来查。

    谢灵瑜淡然,并未否认。

    她自然不会告诉李作安,从一开始圣人便派的是她彻查此案,大理寺都只是协同她查案而已。

    “如今殿下来查案,羽林卫上下自当是竭尽全力配合殿下,”李作安如今这个态度,可谓是跟当初对待大理寺是完全天壤之别。

    但是谢灵瑜要的,可不仅仅是配合。

    “先前大理寺查案之时早已经打草惊蛇,幕后之人蛰伏,我想该销毁的证据此人定然也销毁的差不多,寻常查案手段,我想定然是找不出此人,”谢灵瑜淡淡说道。

    李作安:“殿下想要我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左羽林卫李叔叔您之下,还有两位将军,三位中郎将,”谢灵瑜说着这话时,眼睛直直看向对面的李作安,竟是直接问道:“这五位之中,您最怀疑谁?”

    谢灵瑜也是懒得不想再跟李作安兜圈子了,直接开门见山问道。

    李作安大概也是没想到,这位殿下是如此不按照常理出牌,此时不是应该你来我往,大家一团机锋之后,才能循循渐进的说出真正用意。

    “殿下,”李作安即便心中当真存着对先永宁王的敬意,可是谢灵瑜这个问题对于他而言,还是太过直白。

    谢灵瑜此时往前走了两步,表情淡然:“李叔叔,虽然圣人如今对您依旧信重,但出事的毕竟是您麾下的左羽林卫,所以您如今不是在我查案,而是在帮您自己。”

    其实李作安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呢,他微微苦笑:“殿下,您说的是,此人蛰伏在我羽林卫,意图不明,若是不找出此人,我亦是寝食难安。”

    李作安又何尝不知道,谢灵瑜并非是在刻意

    吓唬他呢。

    那两个犯事之人虽然只是士兵,并非羽林卫重要人物,但是问题就出在羽林卫,若是不查清楚,李作安这个大将军也是脸面无光。

    但是很快,他忍不住说道:“殿下,并非是我要为羽林卫开脱,但是那两人虽是羽林卫的人,但不代表收买他们的人定是羽林卫的人,倘若他们是被外人所收买呢。”

    “若当真如此,自是皆大欢喜,但是李叔叔有一件事,你弄错了,”谢灵瑜看着他,直言不讳说道。

    李作安轻声道:“不知道是何事,还望殿下指点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淡然一笑;“其实圣人并不在乎这两个人究竟是被谁指使,甚至也不在乎他们想要做什么,圣人真正在乎的是左羽林卫,对于圣人的忠诚。”

    左羽林卫身为皇城禁军圣人亲卫,乃是何等重要。

    倘若真的有人在羽林卫安插自己的人手,一步步蚕食收买羽林卫,到时候一旦时机成熟,便可直接发动宫廷政变。

    这可并不是危言耸听,而是前朝本就有这样的例子。

    因此圣人是绝对不可能任由旁人在羽林卫之中,安插内奸收买人心,况且会做这样事情的人,只怕逃不过便是如今的几位皇子。

    毕竟一旦事成,一个天大的从龙拥力之功,便可拜将封侯。

    这样的诱惑不可谓不大,要不然朝堂之中也不会不断被几个皇子拉拢。

    “我明白了,”李作安身为羽林卫大将军,瞬间便懂了谢灵瑜的意思,自然他后背也是一阵发凉。

    于是这次他再不保留,直接说道:“殿下,正如你所说,先前大理寺来调查时,并未发现嫌疑,我亦如此,毕竟他们都是跟随我多年的部下,我一直都相信他们对圣人的忠心,定是不敢谋害圣人。”

    显然李作安如今是认为,围场之事乃是冲着圣人。

    但是谢灵瑜倒不是这么想的,那两人不过是让一头熊发疯而已,圣人身边那么多护卫,又岂会拿不下一头黑熊。

    至于对方的目的,谢灵瑜猜测或许是跟自己有关。

    毕竟那头黑熊是出现在了,自己打猎的路上。

    他们这些人打猎的路线,都是提前安排好的,为的就是避免箭头无眼,万一在打猎路线上相撞,无意中射中旁人的话,便是了不得的事情。

    毕竟参加冬狩的,不是皇亲国戚,便是朝中重臣。

    刀箭无眼,这若是当真被有人被射中,简直是不堪设想。

    因而谢灵瑜私底下便推测,这两人是冲着自己来的,但是她也没想明白,对方究竟有什么图谋。

    好在她并未纠结于此等事情,毕竟如今她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。

    “既是如此,不如咱们便扔下鱼饵,看看究竟能不能在羽林卫内钓出大鱼,”谢灵瑜如此说道。

    李作安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,不由好奇问道:“不知殿下要放下什么鱼饵呢?”

    “最近整个朝堂最关心的,只怕便是刑部尚书之争,但是圣人一直未曾泄露口风,虽说如今还是风平浪静,但私底下早已经暗潮汹涌,各方势力都在四处打探此事。”

    李作安瞬间明白过来:“殿下是打算以我之口,透露消息,若是羽林卫当真有内鬼,得知这样的消息,定然会有所异动。”

    “李叔叔你是圣人最为倚重之人,若是消息从你这里泄露,可信度自然是极高的。到时候我派人严密监视这几位大人的动向,若是当真有内鬼,我想到时候肯定有人会忍不住有异动的。”

    李作安沉吟片刻,点头道:“也好,就这般试上一试,若是没有这人,倒是皆大欢。但倘若真的有这样一个人,我也想知道他究竟是谁。”

    左羽林卫乃是圣人亲卫,倘若几位将军和中郎将之中,当真有人暗地里投靠了哪位皇子,这无异于是将李作安架在了火上烤。

    对于这个人,李作安可是一点没有顾忌,甚至想要亲手挖他出来。

    “不过殿下打算怎么下鱼饵呢”

    李作安先前还是客气话,如今倒是当真打算全然配合谢灵瑜。

    谢灵瑜轻笑:“几日之后,晋州刺史郑育致便会抵达长安附近,他乃是出身荥阳郑氏,名门望族又深受皇恩,升任他为刑部尚书,倒是比那两位刑部侍郎更加名正言顺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此话当真?”连李作安都震惊了。

    毕竟圣人从未跟他透露过,关于刑部尚书之事,是以他便以为谢灵瑜秘密知晓了此事。

    哪知谢灵瑜撇嘴一笑:“自是假的。”

    李作安立即说道:“若是传出这个消息,岂不是有假传圣旨之嫌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消息确实是假,但何来假传圣旨,”谢灵瑜毫不在意说道。

    一想到这位殿下乃是奉旨办差,李作安心底倒是也没那么慌张了,反而是有些明白谢灵瑜此刻的有恃无恐源于何处了。

    想必殿下是有了圣人的首肯了。

    “既如此,这五人之中,李叔叔您最信任的是哪位?”

    谢灵瑜转头看着李作安。

    显然她是在回答李作安那个如何下鱼饵的问题。

    既选不出最怀疑的人,那便选出最信任的人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平康坊,兰香阁。

    一处雅间内,正是衣香鬓影,莺歌燕舞热闹之时,几个身穿华服的男人身边都有美娇娘相伴不说,还有舞娘在雅间中央跳舞,反正正是热闹。

    “好好好,”待一曲舞罢,众人登时拍手称好。

    其中有人瞧着如此热闹,更是笑着招呼说道:“诸位,今日佳人在侧,美酒管够。”

    坐在他对面的人,倒是笑道:“今日难得老韦做东,两位大人岂不可跟他客气啊。”

    “正是正是,两位大人今日能前来,当真是给足了属下面子,”韦谦郑重说道,随后他举起酒杯:“我便再敬两位大人一杯。”

    如果李作安此刻在这里,便是能认出来,雅间内的四人俱是他左羽林卫之人。

    而这间雅间正对面的房中,一个身穿华服的少年,手里轻轻捏着酒杯,看向对面的人轻笑道:“将军王植、郑回,中郎将徐志谦,韦琮,没想到今日小小一个兰香阁,竟能将左羽林卫的几位聚集的这般齐整。”

    除了作为大将军的李作安,余下便只有今日当值的武元式未能前来。

    能算得上左羽林卫的核心人员,如今都在对面雅间了。

    “这不是正中殿下下怀,”对面的萧晏行轻笑了声。

    对面这个俊美无俦‘少年’,自然便是穿着男装的谢灵瑜,她今晚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处,自然也是因为对面这场宴会。

    三日前李作安便突然派给将军郑回一个任务,自然这个秘密任务在李作安的巧妙安排

    之下,‘一不小心’被其余四位知晓了。

    在鱼饵放下去三日,倒是都风平浪静。

    可能也是因为郑回将军,一直在左羽林卫府衙内出没,因而一直无人打探消息。

    而今日郑回秘密点兵,让人准备明日出城。

    虽然他做的足够隐秘了,但是落在有心人眼中,还是掩藏不住。

    毕竟带羽林卫出城,需要调兵令,即便遮掩了,但是还是会被人发现。

    这不,今晚他便被三名中郎将之一的韦莱邀请,前来平康坊吃酒,自然郑回并未拒绝,没想到除了韦莱自己之外,其余两位也都来了。

    除了今日当值的武元敬之外,这四位竟悉数到齐了。

    其实左羽林卫的武将并未只有这几位,但是能算得上核心的,自然是四品中郎将以上,那两位皇子当真要在羽林卫拉拢自己人,也只会在这五位当中选择一位。

    至于李作安绝对信任的这位郑回将军,性子虽然鲁直了些,但是对于李作安乃是忠心不二。

    是以当谢灵瑜让李作安选出一位最为信任,他自是选的郑回。

    不过李作安也没有将他们的全盘计划,都告诉郑回。

    他只是吩咐郑回,三日后出城迎接晋州刺史郑育致,务必要保护好这位大人,因为他即将升任刑部尚书。

    郑回对于李作安亲自吩咐的事情,自然是深信不疑。

    而此时外面已至深夜,雅间内的几人早已经酒过三巡,饮酒作乐了两个时辰,众人即便没有酩酊大醉,但也有几分醉意。

    便是平日里酒量最好的郑回,此时都有醉意。

    当外面刮了大风时,郑回酒意上头,红着脸说道:“竟是起了风,该不会待会还要下雨吧?”

    “下雨何愁,正好有软玉温香相伴,”一旁的韦琮笑着说道。

    但是郑回却摇了摇头,慢慢起身,竟有些晃悠:“不行,我得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作为今夜做东的韦琮慌忙劝说:“大人,这还未曾尽兴,怎得便要走了呢。”

    “尽兴了尽兴了,我今夜甚是尽兴,”郑回粗着嗓子笑呵呵说道。

    一旁的王植因与郑回乃是同列将军,两人官职相当,说话自然不必像韦琮那般小心翼翼,他也说道:“老郑,不如今日留下,一枕美人臂。”

    这是让郑回留下来过夜,来平康坊这等地方喝花酒,怎么可能光喝酒呢。

    倒是郑回摆了摆手:“今夜确实不可,明日我还要出城,实难从命了。”

    其余三人在听到这话时,竟纷纷抬起头。

    显然郑回确实有些醉意了,连警惕都没有了。

    另一位中郎将徐志谦赶紧起身,朝着郑回扶了过去:“大人,要不还是末将送您出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,你留在此处继续陪王将军喝酒吧,”郑回大咧咧说道。

    说着他拍了拍徐志谦肩膀。

    “看来老郑明日当真有要事,那咱们也不好挽留了,毕竟人家最得大将军看重,”王植低头喝了口酒,神色有些莫测,听着口吻竟有些酸溜溜。

    郑回朝着他瞧了一眼,他虽然性子鲁直,但并不蠢笨。

    如今一瞧,便知王植大概是瞧着他受了大将军的器重,心中有些愤愤,要是搁平日里郑回自然是不会当回事,但是今日他朝着王植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他竟一把揽住王植肩膀,低声说道:“你我二人,皆受大将军器重,何必这般生分。”

    王植朝他看了一眼,并未说话。

    郑回竟重重拍了自己胸口两下,又压低声音说道:“句句肺腑之言,绝无假话。”

    “好了,既是大将军交代的要事,你便早些回去把,”王植淡淡说了句。

    郑回轻嗤了声,笑道:“哪有什么要事,不过是让我去城外迎接晋州刺史入城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晋州刺史?”王植有些奇怪。

    毕竟一个晋州刺史,为何还要他这个羽林卫将军巴巴出城迎接。

    郑回神神秘秘一笑,原本揽着王植的手臂,双手抱拳冲着上方:“自是因为这位大人,不日便要升任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郑回突然顿住,他似也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。

    于是他收住口之后,转移话题道:“既如此,我便先走一步,下次我做东,到时候大家一定赏面子。”

    他这么说,众人自然不可能再挽留。

    只是待他走后,不到半个时辰,其余三人似也没多少兴致似的,都匆匆离去。

    谢灵瑜站在楼上雅间窗边,看着楼下一辆辆马车,纷纷离去。

    而没一会儿,从黑夜之中便有几道身影,跟随在马车之后,尾随而去。

    “咱们之所以非要编造一个晋州刺史,升任刑部尚书的假消息,便是因为这个消息太过出人意料,只怕会打乱目前这个看似平静的局面,所以得了消息的人定然会在第一时间内有所行动,不管是他自己亲自传递消息,还是派人前去,只要我们盯紧了,他一定会露出马脚的。”

    为了能够盯紧这三人,谢灵瑜已经将永宁王府内,身手最好的护卫都派了出来。

    毕竟此时乃是深夜,大街上行人罕见,马车更是几乎没有。

    所以想要追踪这几人,便只能不能骑马,更不能乘坐马车,只能以脚力跟随。

    好在马车速度并不算特别快,又是在坊市内穿梭,身形快的人当真能勉强跟上。

    至于为了以防万一,谢灵瑜更是派人守在了安王和信王的府门口,若是当真有人直接去这两个王府通风报信,倒是最好了。

    她派的人倒是可以守株待兔。

    不过这种法子也不是十分管用,万一此人选择让旁人代自己传递任务呢,所以真正重要的还是跟上对方的马车,看看这辆马车究竟是回家还是去往什么旁的地方。

    “殿下,你希望是谁?”突然一旁的萧晏行盯着谢灵瑜轻声问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望着窗外,许久她淡声说:“信王。”

    她希望今夜被她抓住把柄之人,是信王。

    因为一旦被证实在羽林卫安插眼线,信王在圣人心中的印象,定然会一落千丈。

    第115章 第115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,我……

    一百一十五章

    “外面风大,还是别站在窗边了,”萧晏行伸手拉住谢灵瑜的手掌,将她整个人往旁边拉了拉。

    他并未问谢灵瑜缘由,因为什么原因对他来说,也并不重要。

    重要的是,谢灵瑜想要的是什么。

    外面三月里的夜风呼啸而至,但是谢灵瑜却感觉不到一丝冷意,对于她而言,如今她并非是孤军奋斗的,即便面对信王这个未来的最大赢家,她也有勇气去面对。

    对方虽然现在还未对她露出屠刀,但是谢灵瑜不能将所有期望,放在对方的身上。

    “好了,如今夜深我们也该回去了,不管今夜结果如何,明日自有分晓,”萧晏行微垂着眼睛,望着谢灵瑜。

    谢灵瑜点了点头,如今隔壁雅间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。

    他们自然也是不需要再在此处等着。

    于是她便跟萧晏行两人也纷纷出了门,待到了楼下,门外的马车也等着。

    次日,谢灵瑜起床之后,待梳洗完毕便匆匆来到了书房。

    而贺兰放一早便在此处等着她,萧晏行也在。

    “怎么样?”谢灵瑜忍不住问道。

    贺兰放摇头:“昨日我们派出去的人,跟着其余三人,王植将军和徐志谦中郎将皆是乘坐马车回府,一夜未出。直到今早他们出门前往羽林卫衙门,倒是并无异常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一听,立马问道:“还有一人呢?”

    昨日一共四人,郑回乃是他们下的鱼饵,这几日他也一直被人盯着,并无问题,况且李作安对此人绝对信任。

    是以谢灵瑜的心思,便放在了余下三人身上。

    “还有一人,乃是中郎将韦琮,此人昨夜确实未曾回自己府上,但是他所去的乃是崇义坊内的一处私宅,从我们之前的调查来看,这处私宅乃是韦琮安置自己外室所在。韦琮妻子悍嫉,容不得家中妾室,因而韦琮便将自己的外室安置在此处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之前便派人将这几位调查了一遍,自然也将他们的基本情况都摸清楚了。

    韦琮这个外室已经有好几年了。

    此时听到贺兰放这么说,谢灵瑜问道:“有没有可能这个外室,便是韦琮传递消息之人?”

    “属下也正是考虑这点,已经让人盯着这个外室,”贺兰放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露出满意的笑容:“果然贺兰将军,一向让我放心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站在一旁,虽然没有说话,但是也觉得目前这件事极为妥当。

    而谢灵瑜之所以对羽林卫之事如此上心,也是因为前世皇位继承时,四皇子安王一直不服新皇登基上位,认为他乃是在先皇驾崩当日,控制了皇宫,第一时间隐瞒圣人驾崩的消息,最后得以矫诏登基。

    如今她慢慢回想起来,自是与安王是一样的想法。

    倘若信王当真是矫诏登基,那么他一定是得到宫廷禁卫军的帮助,要不然他无法控制整个皇宫。

    只可惜谢灵瑜前世对于这些事情,没有丝毫的关心。

    况且新皇登基没多久,安王便逃离长安,谢灵瑜被诬陷与他勾结,被圈禁在一处荒凉破落小院,直到她死都未在踏出那个院落半步。

    所以她并不知道新皇后来大肆封赏了哪些人,除了偶尔从那些伺候她的人口中听到只言片语。

    但那些人谈到的也不过是权势如日中天的萧晏行。

    羽林卫最后究竟有没有人被封赏,她还当真不知晓。

    可目前看来,原来从这时候开始信王的手,只怕便已经伸到了南衙六卫之中。

    倒也不是说她没有怀疑过安王,但是安王此人表面花团锦簇,但是实际上却完全争不过信王。

    信王当初即便真的是矫诏登基,可是他成功了。

    况且后来安王起兵谋反,还被萧晏行领兵镇压了。

    所以有胆子拉拢左羽林卫的人,谢灵瑜心中一直怀疑的是信王,而并非是安王,也正是因为基于前世种种。

    “好,继续监控韦琮这个外室,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异动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吩咐道。

    随后她与萧晏行便前往鸿胪寺继续当值,在路上时,谢灵瑜跟萧晏行聊起七皇子,她笑着说道:“先前我入宫,在太后处遇到了七皇子,你都不知道他对你有多崇拜和夸赞。”

    自从之前七皇子在圣人面前,求了萧晏行为他讲课之后,萧晏行每隔五日便会进宫一次,为七皇子授业。

    没想到七皇子对于他十分喜欢,言语之间,更是透着崇敬。

    “这还不是因为阿瑜帮我美言了,”萧晏行笑着看着她。

    谢灵瑜却毫不犹豫的摇头:“自然不是了,还是因为你有真才实学,所以七皇子才会如此崇敬你,圣人一向对皇子们的课业十分重视,如今皇子之中尚能留在宫中读书的,只有七皇子一人了,圣人恨不得网罗当世大儒,都为七皇子授业讲经,但是独独你,是七皇子自己求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辞安,你从来不是池中物,我一直都相信有朝一日,你定然一飞冲天,整个大周都会知晓萧辞安的盛名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眼底含着笑意看向谢灵瑜:“殿下这是怎么了,今日无端端竟对我说这些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之所以会说这些,无非也还是因为信王。

    前世信王登基之后,对萧晏行委以重任,让他彻底位极人臣,而在萧晏行领兵镇压安王叛乱之中,这种权势盛威更是到了极致。

    可是偏偏这一世,谢灵瑜强行改变了他的命运。

    如今他已跟她一起,站在了信王的对立面。

    究竟他们能不能彻底逆天行事,其实谢灵瑜心中并无必胜的谋算。

    若是此生她依旧没有胜算,那么到她失败的那日,萧晏行必也会遭受她的牵累,说起来是她改变了他的命运。

    “倘若我们真的与信王为敌,你会担心吗?”谢灵瑜并未对他有所隐瞒。

    左羽林卫之事倘若真的是信王谋划,那么谢灵瑜必会向圣人告发他,断他臂膀,折他羽翼,但是围场这件事说到底并不会彻底断绝信王生路。

    “不会,”萧晏行淡然看着谢灵瑜,待他手掌轻轻覆在谢灵瑜的手背上,轻声说:“我也不会让殿下你担心的。”

    不管对方是谁,都不会。

    谁知谢灵瑜到了鸿胪寺没多久,贺兰放竟又派人来报信。

    “韦琮的那个外室,突然出门了,”谢灵瑜惊喜的看着萧晏行。

    看来,还真有人急不可耐了。

    谢灵瑜盯着手中纸条,纸条上所写韦琮外室柳娘目前正在东市一间估衣铺,随即她一拍桌子:“走,咱们也去东市。”

    待一辆马车到了东市之后,停在了一家首饰店门口。

    随后从上面走下来两人,男子身形高挑挺拔,宛如修长青竹,舒展而有种飘逸的俊美,而他身侧的女子穿着精美而华丽的衫裙,手臂上挽着的帔巾有种流光溢彩的美丽。

    来人自然便是谢灵瑜和萧晏行。

    原本谢灵瑜并不用亲自前来,但是如今对方有了异动,她倒是有些坐不住。

    她干脆过来一探究竟。

    为了掩人耳目,她脸上戴着面纱将面容遮住了,毕竟她这样的长相,瞧过的人自是都会留下极其深厚的印象。

    两人所在的首饰店,其实离那家估衣铺只有几步之遥。

    就在估衣铺的旁边不远处。

    而永宁王府的护卫便也在附近监视,只不过对方并未发现谢灵瑜。

    待谢灵瑜入了首饰铺,瞧了瞧店内所卖的东西,确实是有些精致,但是跟宫内御造的东西,自然还是比不上。

    谢灵瑜日常所用,皆是世间最好,自然对于这些首饰也不过是随意瞧瞧。

    “两位客官,小店刚从扬州进了一批最好的货物,要不要拿过来给两位瞧瞧,”店内掌柜瞧着他们两人的打扮穿着,心中便有了些数,自然一上来便是推荐最上等的好东西。

    谢灵瑜正要说不必,谁知旁边的萧晏行却道:“拿来瞧瞧。”

    掌柜的自是满脸堆笑,赶紧让店小二将店内新进的那批好货拿上来。

    没一会儿,两个店小二端着托盘上来,上面铺着暗红色布料,也不知是什么材质,但最主要的还是上面摆着的首饰。

    精美打造的首饰摆放在这样暗红布料上,却反而被衬托的越发流光溢彩,光华璀璨的让人险些挪不开眼睛。

    便是见惯了富贵的谢灵瑜,都不由被吸引了,忍不住盯着看了会儿。

    “小娘子,这可是扬州手艺最好的师傅花费了三年,才打造了这么一件精品,若是寻常人来,我断然是不会轻易端出来的,但是一瞧小娘子与郎君如此风姿,便知两位定是贵人,是以唯有这样品质的首饰,才能配得上小娘子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虽说确实多瞧了两眼,但也并不为所动。

    今日若是她自己来了,买了也就买了,但是她跟萧晏行一起。

    倒不是她嫌弃萧晏行,而是鸿胪寺一年的年俸就那么点,平日里连个孝敬都没有,只怕萧晏行如今还是囊中羞涩的很呐。

    因而谢灵瑜连价格问也不问,只淡然笑道:“倒是多谢掌柜了,但是我瞧着这首饰虽美,却与我并不相衬。”

    总而言之便是一句,婉拒了。

    掌柜张了张嘴巴,因为谢灵瑜戴着面纱,他虽未瞧见谢灵瑜的面容,但是露在面纱之外,这般灵动清润的黑眸,美的让人侧目,这样的首饰又岂会与她不配呢。

    于是他似有些不服气般的看向萧晏行:“郎君,小娘子如此国色天香之人,才是与我这漫

    天华最为相配的。”

    “此物名为漫天华?”萧晏行问道。

    掌柜见他这般问,赶紧道:“正是,这个冠子名为漫天华。”

    “甚好,”萧晏行点头,待他转头看向谢灵瑜,似在打量她与这个金冠的相衬程度,随后他轻笑了声:“确实相配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刚眨了下眼睛,便听到他转头对掌柜说道:“既如此,便将这个冠子包起来。”

    “辞安,”谢灵瑜赶紧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。

    可是萧晏行却淡笑着说:“殿下不是也喜欢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:“我何曾说过喜欢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嘴角轻轻扬起,声线一如既往的清冷:“可是方才,你瞧了好几眼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张了张嘴,她看了几眼,他便要买来送给她?

    虽说她从小便是在富贵窝里长大,这人世间最好的,她早已经瞧惯了,一个扬州首饰匠人三年打造的金冠,也不过是能让她多瞧几眼,并不会让她多喜欢。

    但是真正让她欢喜的,却是他说出的这句话。

    谢灵瑜本还想跟掌柜的讲价,毕竟先前他们连价钱都未曾问过,萧晏行便要了。

    一直到两人离开首饰铺,谢灵瑜都还有些没缓过神。

    “殿下怎么了?”萧晏行见她一直一言不发,轻声问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轻声说道:“没什么。”

    就好像你以为你喜欢的郎君,乃是一穷二白的小可怜,但是突然间,他出手大方,竟好似也没那般穷。

    “我虽出身不显,但是爷娘离去之前,也为我留了些许防身的东西,所以阿瑜不必为我担忧,”萧晏行自是明白她心中担心什么事情。

    毕竟先前他们查过的利贷一案,甚是让人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况且在长安生活本就不易,不少底层官员甚至都是靠着借贷过日子的,特别是那些出身寒门的官员,本就没有丰厚的家底,入了朝堂之后,反而更加入不敷出。

    “那我今日岂不是花了你防身的东西,”他这么说,谢灵瑜反而更加担忧了。

    萧晏行抬头看着她,竟看了好一会儿,这才慢悠悠说道:“所以殿下日后可要对我负责任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:“……”

    她这是为了一个冠子,把自己彻底卖了出去。

    只是他们出了门之后,便立马去了不远处的一间茶楼,在二楼要了一个雅间。

    没一会儿,便有人前来叩门。

    “殿下,韦琮外室沅娘如今还在那家估衣铺未曾离开,”来人回禀道。

    他们几人跟随沅娘一路到了东市,如今一人还在外面继续盯着,但是另外一人则是上楼来回禀此事。

    谢灵瑜点了点头,她将雅间的窗子半推开,先前他们特地选了这个雅间,便是为了能盯着对面的估衣铺。

    “她进去多久了?”谢灵瑜问道。

    护卫回道:“已经半个时辰。”

    “估衣铺的前后门可都有人守着?”谢灵瑜这是怕有人从后门进入。

    护卫点头:“贺兰大人在得知沅娘出门之后,便立马又在增派人手到了此处,估衣铺的前后门皆有我们的人守着,但是后门并无人出入,而前面从沅娘进去之后,只有三个小娘子出入,但是她们乃是结伴同行。”

    结伴同行,也就不大可能是单独来传递消息的。

    谢灵瑜淡然点头,但是没一会儿,她朝着窗外突然咦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谢灵瑜走了过去,顺着她的视线瞧了过去。

    谢灵瑜指着不远处的两人,又对身后的护卫说道:“你过来瞧瞧,那两人可也是王府护卫?”

    于是这个护卫上前,顺着谢灵瑜所指着的方向瞧了过去,也有些惊讶道:“正是,这两人也是王府护卫。”

    永宁王府的两个护卫,却突然出现在此处。

    而且瞧着他们两人,似乎也在盯着什么。

    而这时站在谢灵瑜身边的护卫,突然恍然大悟道:“回殿下,这两人也跟属下一样,正在执行监视任务,只是他们被贺兰大人派去监控的乃是另外一位中郎将武元敬。”

    “当真?”谢灵瑜瞬间惊讶。

    谢灵瑜让贺兰放派人监控左羽林卫的这五个人,自然王府麾下护卫尽数都是贺兰放调动,所以具体是谁去监控谁,谢灵瑜也并不知道。

    毕竟她只需要知道结果便是了。

    “贺兰放此刻在何处?”谢灵瑜问道。

    护卫道:“贺兰大人也在不远处。”

    先前贺兰放得了消息之后,便也赶到了东市附近,只是他怕太多人在估衣铺附近聚集,万一打草惊蛇,所以他并未出现在此处。

    “去将贺兰放找来,定要秘密行事。”

    随后护卫离开,谢灵瑜盯着不远处的两人,他们正站在一个摊贩前,挑挑选选,跟街道上其他寻常人一般。

    若不是谢灵瑜对于王府护卫颇为熟悉,只怕还真认不出他们两人。

    一刻钟之后,贺兰放到了。

    “你瞧瞧那两人,可是你派去监视武元敬的两人,”谢灵瑜指着那两个,此刻已经转移到一个馄饨摊坐着的护卫。

    “正是,”贺兰放一眼认出了。

    监视武元敬的两个护卫,如今也到了东市,而且瞧着他们两人已经还在监视这个武元敬。只是他们一直未来得及跟贺兰放通报消息。

    不过这倒也不怪他们,昨日武元敬在左羽林卫当值,做羽林卫负责宿卫北门。

    因而他一整夜都不可能离开半分。

    所以谢灵瑜一开始并未怀疑他,自是选择重点监控其余几人。

    特别是那个提出一起去平康坊的韦琮,最有嫌疑。

    况且之前在围场内出事的那两人,也正是韦琮的麾下。

    这般怎么看,他的嫌疑都是最大的。

    毕竟他极有可能是趁着郑回酒醉之际,打探消息。

    可是如今看来,事情反倒是好像出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化。

    尤其是这个韦琮身边的外室,今日出门来到东市,而武元敬也跟着来了东市。

    但是目前一切,都只是她的猜想。

    这会儿对面的估衣铺总算是有了动静,只见一个女子从门口走出,她一出现,旁边的护卫立即说道:“殿下,此女便是韦琮的外室沅娘。”

    只瞧着这个沅娘头上戴着帷帽,小心翼翼左右瞧了两眼。

    “她头上戴着帷帽,你们如何确定的?”谢灵瑜问道。

    护卫解释道:“此女走路与一般小娘子甚为不同,应该是平康坊出身,而且她身形与我们先前瞧见的沅娘也是一无二致。”

    虽说确实有乔装打扮,但是脸可以改变,身形却不太好变。

    特别是走路的姿势,更是深入骨髓的东西,一般人压根不会变。

    况且这个沅娘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监视,所以戴着帷帽对于她而言,已经算是遮掩了,她又怎么可能还想着去变化身形和走路姿势。

    没一会儿,他们便在楼上雅间,瞧着沅娘走进不远处的另外一间茶楼。

    而一直坐在馄饨摊上的两人,则是一直盯着那间茶楼。

    只是他们并未对沅娘的出现,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。

    但是这倒也说得通,因为监视武元敬的和监视沅娘的本就是府中的两拨护卫,若不是谢灵瑜无意中发现这两人十分眼熟,只怕也发现不了这其中的纠葛。

    不过等这两批监视的人回去,向贺兰放禀告时,定然会回禀这些人日常去了什么地方。

    东市,便是他们交集的地方。

    贺兰放若是细心,倒也会发现,但如果不够细心,这个线索只怕便会无视。

    “想办法去将那两个护卫叫回来,”谢灵瑜说道。

    那两人一直坐在馄饨摊上,武元敬可不比沅娘,他出身行伍,警惕心比一般人可高多了。

    很快,两个护卫回来了。

    “你们是一直在监视武元敬吗?”谢灵瑜直接问道。

    其中一个护卫赶紧回道:“回殿下,正是,属下是从今早开始监视武元敬,原本他下值回了府,但是他回府没多久之后,便又出了门,只是他平日里都是骑马,偏偏今日出门乘坐的乃是马车。”

    “待他到了东市下了马车之后,便已经变成了回鹘人打扮,属下觉得事有蹊跷,便一直盯着他。”

    武元敬今日乘车,应该是为了方便在马车上更衣。

    毕竟他从自己府上出门的时候,定然还是正常大周穿着,要不然定然会引起家中奴仆的奇怪。

    因为坐了马车,便方便更衣。

    说来今天谢灵瑜从鸿胪寺来到东市时,便是先在马车上更换了一套女装。

    说起来,她倒是十分能理解武元敬乘坐马车的缘由。

    “他进了那个茶楼之后,可有什么奇怪之处?你们仔细想想。”谢灵瑜直接问道。

    两个护卫对视了一眼,半晌没有说话,显然是在仔细想奇怪之处。

    没一会儿,突然一个护卫说道:“武元敬进了茶楼,我们害怕被他发现有人跟踪,毕竟这位乃是行伍出身,我们若是跟的太近只怕会让他察觉,所以我们一直在楼下等着。”

    “他进去没多久之后,二楼最右边的一个雅间上的窗户突然打开了,我抬头瞧了一眼,发现那个窗口突然摆了一盆红色的花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方才我再抬头看时,发现那个雅间的窗口已经被关上了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突然说道:“方才有一个穿着绿色罗裙的女子出现,你们两人可有瞧见?”

    “瞧见了,”两人点头。

    他们是为了监视武元敬,自然也会注意茶楼来来往往的人,毕竟武元敬来这个茶楼约莫是为了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,或者是要见什么人。

    因此每一个进出茶楼的人,他们都会打量几眼。

    “那你们再仔细想想,这个窗户关上是在这个女子出现之前,还是她出现之后,”谢灵瑜问道。

    两个护卫再次陷入冥思苦想,但好在他们本来就是为了监视武元敬。

    因而他们十分在意武元敬周围发生的事情。

    “先前我抬头瞥了一眼,发现雅间内有人将窗户关上,瞧完这一眼时,我便转头正好瞧见那个穿绿裙的女子出现,所以应该是在她出现时,窗户也关上了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这下倒是有几分确定了,看来武元敬来东市所见的人,正是这位沅娘。

    也是,谁能想到左羽林卫一位中郎将的外室,竟与另外一位中郎将还有牵扯呢。

    “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,”谢灵瑜轻笑了声。

    如今既是有了猜测,她倒也不急了。

    一个时辰之后,沅娘的身影总算是姗姗出现。

    而她上了马车离开之后,原本盯着武元敬的两个护卫,则是得了谢灵瑜的明令,再次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这般交替轮转监视,倒不会让对方起疑,毕竟身边若是一直跟着两个有些眼熟的面孔,即便是傻子,只怕也知道自己被盯上了。

    沅娘离开之后,武元敬也出现了。

    随后他也上了一辆马车,悄然离去了。

    “跟上他,现在他去什么地方,见了什么人,都必须回来通禀,”谢灵瑜淡淡一笑。

    看来这次她下的鱼饵,还真的要钓到鱼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夜晚,永宁王府书房内,谢灵瑜和萧晏行一直在下棋,房中除了偶尔落子的清脆响声,安静的有些过分。

    直到门外传来贺兰放求见的声音,显然他回府之后,便直奔谢灵瑜书房而来。

    “看来你们这次当真有了收获,”谢灵瑜笑着说道。

    贺兰放笑道:“托殿下的福,我们这次确实有所收获。”

    “说吧,都查出来什么了,”谢灵瑜问道。

    贺兰放便说:“这个武元敬离开东市之后,也并未回家,不过此人倒确实是个厉害人物,他坐了马车到了太平坊之后,便弃了马车选择骑马。”

    “随后他骑马在太平坊内兜了两圈,幸亏这次我们派出去的人手足够多,这才没有跟丢他。之后他去了崇寿坊的一处私宅。在那个宅子内逗留了约莫半个时辰,这才离开。”

    “那个宅子所住之人,属下也已经打探清楚了。”

    终于到了要揭晓秘密的时候了,不知为何,谢灵瑜心头竟还有一丝丝紧张。

    “你从何打探的?”倒是一旁萧晏行问道。

    毕竟一个宅子便能将主人打探清楚,短短半日的功夫,这实在是有些太过迅速。

    贺兰放轻笑了下:“先前殿下您说过,有事儿可以找大理寺的柳郗大人。大理寺寻常查案,这些登记在册的事情,他们去查最为便利,而且还不会引起旁人怀疑。”

    “不错,你倒是会变通,”谢灵瑜笑了声。

    这个案子当初圣人便让柳郗全权配合自己,自然柳郗也不会推辞。

    “所以此间宅院主人是谁?”

    谢灵瑜郑重问道。

    “何道存,”贺兰放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仔细想了一下这个名字,却发现全然没有一丁点的印象。

    还是身侧的萧晏行说道:“此人应该并非是长安官员吧。”

    他一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,况且萧晏行手中还有三千卫的暗探消息来源,因此对于长安这些官员,不说了如指掌,便也到了掌握的十有八九的程度。

    贺兰放赶紧说道:“确实,此人并非是长安官员,但是他乃是嘉明十七年的进士,只是一直在长安等待候补,至今并未授官。”

    大周科举制度便是如此,寻常人都以为中了进士之后,便是鲤鱼跃龙门,一飞冲天。但是中了进士之后,并非是立即授官的,而是会进入吏部的候补官员名单,等待授官。

    这个何道存便也是这样,大概是因为他出身寒门,而且当初中进士时名次也不够高,因而一直在等待授官的机会。

    谢灵瑜略有些疑惑的说道:“一个等待授官的人,为何会跟武元敬这么一个左羽林卫中郎将有联系,他如今可是拜入了谁的门下?”

    “果然什么都逃不过殿下的慧眼,”贺兰放由衷敬佩道。

    “这个何道存如今便是信王殿下的幕僚。”

    在听到这句话时,谢灵瑜下意识朝萧晏行看了一眼,显然她昨晚所期望的事情,倒是真的在今日实现了。

    谢陵一向为人谨慎,寻常决计不会轻易出手。

    但是一出手时,往往便是一击必胜。

    从他前世登基开始便是,不显山露水的信王殿下,居然成为了最后的赢家。

    如今谢灵瑜终于,抓住了他的把柄。

    果然,他所有的淡泊都是掩藏而已,他对于皇位的觊觎从未消失,也不是突然才出现的,从始至终他都在争储这个局中,只不过他掩藏的比安王和齐王更好而已。

    贺兰放离开之后,萧晏行看着她:“你打算如何跟圣人回禀?”

    显然,萧晏行也知道,他们如今并无实际证据。

    “我没有任何证据,贸然指控一个皇子,即便是圣人再宠爱我,也不可能尽信我,”谢灵瑜慢条斯理说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:“不如从这个何道存入手,他只是个幕僚而已,家中戒备应该并不森严。若是能找出他与信王的书信往来,或许真的能找出证据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说潜入何道存家中?”谢灵瑜忍不住想了下,觉得这不失是个法子。

    萧晏行点头。

    谢灵瑜琢磨了会儿,轻声说道:“派谁去呢,贺兰放吗?”

    毕竟这件事乃是机密,特别还涉及信王,如今她与信王表面依旧平和,尚且真正的对立,她自然也不会暴露自己的目的。

    “殿下忘了一个人?”萧晏行突然伸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,让她抬头看向他。

    谢灵瑜微微诧异:“谁?”

    萧晏行淡然道:“我。”

    “不可,”谢灵瑜想也不想的拒绝。

    反倒是萧晏行诧异:“为何不可?”

    谢灵瑜立马轻声说道:“你为了我屡屡身处险境,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再去以身犯险,绝对不可。”

    那夜赌坊极乐楼外,若不是他以身挡箭,她绝对会命丧当场。

    围场亦是,当黑熊袭击她时,又是他救下了她。

    一次又一次,萧晏行总是为了她而受伤,所以这种事情,谢灵瑜不想让他去。

    “倒也不是我自夸,若是论起身手,只怕便是连贺兰放都不是我的对手,所以若是我去都有危险的话,只怕旁人去更会打草惊蛇,”萧晏行认劝说她。

    谢灵瑜却还是冷着一张俏脸,并不打算应下。

    “况且我要夜探的又不是武元敬的府上,这个何道存不过是个王府幕僚,只怕家中除了奴婢之外,连看家的护卫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这时才微微叹了一口气:“话虽是如此,但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还是说殿下不相信我的身手?”萧晏行盯着她的眼睛,轻声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眼看着他连激将法,都用上了,自然

    也不再劝说了。

    “我们什么时候行动?”谢灵瑜问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一下笑了;“择日不如撞日,今夜如何?”

    谢灵瑜瞬间瞪大双眸,行动力这么强的吗?

    但萧晏行说的也没错,择日不如撞日,倒不如就是今晚。

    “方才贺兰放不是也说过,这个何道存今夜去见了信王,而随后他回去了自己宅邸并未再外出。说不定信王会交给他书信,让他转交给武元敬,”萧晏行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明白,还确实有这个可能性。

    于是这下连她自己都有些迫不及待了。

    “好,那就今夜,我陪你一同前去,”谢灵瑜说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叮嘱道:“好,殿下在外面等我。”

    他并未阻止谢灵瑜,而是叮嘱了一番。

    “殿下便在此处捎带片刻,我回去换一身衣裳,”萧晏行向来果决,更是说做便做的性子。

    谢灵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装扮,立马表示:“好,我也回去换一身衣裳。”

    只是等她回了院落,倒是有些后悔,她居然连一身夜行衣都没有。

    好在她让听荷给自己找了一件藏蓝色长袍,这样深的颜色,在黑夜之中与黑色无异。

    等她与萧晏行再次汇合时,没想到就瞧见萧晏行一身黑衣,不过他这身倒也并非是所谓的夜行衣,而是一身黑色长袍,便是连上面所绣的暗纹都有些瞧不出。

    “走吧,我们去往崇寿坊也需要半个时辰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伸手牵住两匹马的缰绳,而马的嘴上被套上了嘴套,这是为了防止马出声。

    随后谢灵瑜和萧晏行两人,便一人一骑,从王府直奔而出。

    自然这个时辰早已经到了宵禁时刻,只是宵禁从来都只是对于平民百姓的,大周凡是三品以上官员,都不受宵禁约束。

    自然谢灵瑜也不用,只是她深夜乃是秘密行事。

    所以他们在遇到一队巡夜的金吾卫时,谢灵瑜瞧着带头之人并非崔休,心下还松了一口气,毕竟对方是认识自己的。

    “何人胆敢犯禁,”金吾卫举起长枪,阻止他们前行。

    谢灵瑜立马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,扔了过去:“奉大将军之命办差。”

    待为首金吾卫武侯低头查看了一眼手中的腰牌,倒是瞬间笑了起来:“原来是羽林卫的兄弟,失敬了。”

    随后对方将腰牌交给自己,便放行让开了道路。

    谢灵瑜与萧晏行也不客气,直接策马离去。

    只是在走远之后,萧晏行才转头看向谢灵瑜,笑着说道:“殿下居然还有羽林卫的腰牌?”

    要知道羽林卫乃是皇城禁卫军,腰牌甚至能够叩开宫门,所以一向很严格。

    谢灵瑜轻笑:“先前跟李大将军要的,毕竟我查案也方便些,没想到今夜正好用上。”

    待两人全力驱策,前往崇寿坊。

    虽然贺兰放将何道存宅邸所在已经事先告知了谢灵瑜,但是毕竟深夜前来,又是第一次前来,两人还是还找了许久。

    最后反而是谢灵瑜利用深夜鹧鸪哨声,唤来了派在此处监视何道存的护卫。

    这才弄清楚对方宅邸所在。

    待萧晏行将缰绳交给谢灵瑜,看向一旁的两个护卫:“不管发生什么事情,你们今夜只有一个任务。”

    “保护好殿下。”

    原本谢灵瑜还胸有成竹,但是听到这句话时,她却不顾身侧还有护卫,突然伸手拉着萧晏行的手,她望着他:“不管发生什么事情,我只要你安全回来。”

    第116章 第116章这样的人,我大周天下……

    第一百一十六章

    谢灵瑜这么一番担忧,其实还真有点儿杞人忧天,何道存不过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。

    萧晏行如此身手,亲自夜探他的宅子,不说万无一失,把握也是十之八九。

    谢灵瑜如此担忧他,无非便是出于关心则乱罢了。

    事不宜迟,萧晏行让谢灵瑜留在原地后,便离开了此处,直奔何道存宅邸。待他到了院外,便从怀中掏出黑色面巾,覆在脸上,只露出一双极黑的眼瞳,若不是眸中还泛着亮光,

    眼前的院落乃是个两进的,围墙对于萧晏行来说,便如土堆,轻松便能翻越而过。

    至于他为何能够偏要亲自出手,自然也是有所依仗。

    三千卫常年在暗中行事,对于行暗哨打探一事,又十分在行,毕竟当年三千卫便是以此起家。

    因而三千卫之中有好些种,能让人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沉睡的迷药。

    是以萧晏行亲自出手,自然是有把握。

    待萧晏行挪动房顶瓦片,听到底下传来的打鼾声,可见此处上房确实有人,待迷药入了房中,又静待了一炷香的时间,原先响亮而匀速的鼾声,竟消失了。

    可见原本房中睡着的人,现在应该是陷入了昏迷。

    片刻后,萧晏行以手击打屋檐上的瓦片,发出清脆响动声,但是底下房中依旧没有丝毫动静。

    三千卫所出的迷药,自是不会有丝毫差错。

    但萧晏行素来谨慎,即便面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,亦会小心待之。

    等确定房中彻底没了动静,萧晏行从房顶一跃而下,随后闪身来到门前,果然房门是被从里面关上的。

    萧晏行并未强行从大门进去,虽然撬开房门对他来说,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。

    待他左右试了试,发现竟有一扇窗虽然关着,但并未关严实。

    他轻松便打开窗户,翻身而入。

    萧晏行入内之后,并未立即点燃火折子,而是等着眼睛适应房中的黑暗,这才发现他竟这般凑巧的进入了书房。

    一般来说,书房对于读书人而言,都是重地。

    很多想要隐藏的东西,都会被藏在书房之中。

    萧晏行再不犹豫,直接在书房内,开始搜查了起来,他并未去翻书架上的那些书,而是转动着书架还有博古架上的摆件,想要找找暗格之类的东西。

    在他搜查的过程之中,谢灵瑜正站在长而幽深的暗巷内,看着对面不远处。

    而她身边牵着的逐羽和奔霄,似乎也知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,此刻安安静静站在她的身侧,并未发出声响。

    待萧晏行从一个暗格之中,取出了一个小匣子时,他便知道自己今日来对了地方。

    这个何道存家中,果然有秘密。

    等他打开匣子,瞧见匣子里面竟是一封密信。

    随后萧晏行便将匣子放在桌上,点燃火折子,迅速开始查看这些密信,只是越看他越觉得心惊。

    这些密信之中,并无何道存与武元敬的书信。

    萧晏行借着眼前微弱的火光,看着手里的书信,简直是越看越心惊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不知等了多久,谢灵瑜只记得悠长

    而刺耳的梆子声在深夜之中响起了一次,终于一旁的侍卫突然说:“大人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朝着对面看去,就见一道修长黑影,在黑夜之中渐渐浮现而出。

    很快,那道黑影朝着谢灵瑜所在的巷道而来了。

    直到萧晏行彻底站在自己的面前,谢灵瑜心底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走吧,我们先回府,”萧晏行低声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点头,随后她看着身侧两个侍卫,低声吩咐道:“你们继续守在此处,若是明天何道存有异动,立即来回禀。”

    随后谢灵瑜和萧晏行两人翻身上马,连夜赶回王府。

    到了府里书房,谢灵瑜这才问道:“辞安,你在何道存家中,可有收获?”

    “有,我现在写给殿下看,”萧晏行随即说道。

    写下来?

    谢灵瑜有些诧异。

    但是萧晏行已经在书桌前坐下,正好书桌上摆着空白的纸张,谢灵瑜趁势便给他研磨,而萧晏行则是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。

    谢灵瑜边磨墨边看着萧晏行所写的内容,只是随着萧晏行在纸上所写内容越来越多,她的神色也渐渐凝重了起来。

    没想到何道存家中所藏着的密信,居然都是他与地方官员的书信往来。

    看来这位信王表面上闲云野鹤般的闲散王爷,实际上却一直在韬光养晦,大肆招揽地方上的官员。

    信王并未像齐王那般,在长安内招揽六部九卿官员,这也是避免了让自己成为众人瞩目的靶子,毕竟至今为止圣人也并未表露出要立太子的心愿。

    枪打出头鸟,如今齐王这个出头鸟是被打了出去。

    而且不同于齐王在地方招揽官员,是为了给自己大肆敛财,信王则更为隐秘,这些密信上所写的都是信王会在适当时机,让这些地方官员调入长安,进入大周的权利核心。

    毕竟不管地方官员在地方上权势如何显赫,可是真正的想要进入权利核心,就必须进入长安。

    而这些官员即便离开地方,但他也有自己提拔倚重的人,依旧留在地方。

    就这样慢慢形成一个巨大的关系网,宛如严密的蜘蛛网,神不知鬼不觉的悄然覆盖在大周朝堂之内。

    不得不说,信王确实比齐王聪明太多了。

    他并未在圣人眼皮子底下,大肆招揽自己的党羽,也并未竭泽而渔,利用这些地方官员替自己大肆敛财。

    反而是用这种潜移默化的法子,只要慢慢经营,早晚会有羽翼丰满那一日。

    这也是为何前世,信王谢陵能够最终登上皇位的原因吧。

    朝堂内外早已经充斥着各种跟他有关系的官员,他不笑到最后,谁又能笑到最后呢。

    待写到最后一封信时,谢灵瑜发现萧晏行神色越发难看。

    “王源书,这个名字甚为熟悉,”谢灵瑜瞧见信内出现的一个名字,随口说了一句。

    没想到这句话似是戳中了萧晏行般,他竟是笔锋一顿,瞬间原本干净的纸张上面,出现了豆大的墨渍。

    “江南道,湖州刺史王源书,”萧晏行一字一顿说完。

    谢灵瑜虽然记忆没有萧晏行这么好,无法做到过目不忘,但是这个名字又是实在熟悉,于是她努力回想,直到她突然道:“太极殿。”

    太极殿上,圣人新点的今科状元,当庭告御状,可谓是石破天惊。

    作为那日在场的人,谢灵瑜自然对于这件事有着极其深刻的印象,只是当时她满眼满脑关注的都是萧晏行,反而对于他所告之人,印象没那么深了。

    以至于在看到王源书这个名字的时候,她这才并未立刻反应过来。

    等萧晏行将这封提到王源书的信写完之后,递给了谢灵瑜,让她从头至尾又读了一遍,谢灵瑜这才发现此信竟是何道存与一个地方官员在书信中所写,王源书一事亦有他们的推波助澜。

    王源书贪污朝廷所拨款的治河银钱,此人早已经知晓,甚至早早回禀给了信王。

    但是在何道存的书信里,信王的意思却是让此人放纵王源书。

    最触目惊心的便是,原来其中有一截河道,竟是他们派人前去刻意破坏的,目的便是为了死更多的人,让王源书的罪证看起来罄竹难书,最终通过告倒他,来达到拖齐王下水的目的。

    “畜生,”谢灵瑜在看到这里时,手指忍不住握紧,手里抓着的纸张边缘已被握得皱巴巴。

    谢灵瑜此刻心头鼓胀的难受,血液直冲头顶直撞她的四肢百骸都难受的要命。

    这天下是谢氏皇族的天下,可是最后戕害百姓的,也是谢氏皇族之人。

    人道不公,枉死的百姓何以慰藉!

    “权势皇位当真便如此重要吗?重要到让这些人将百姓之命,当成蝼蚁一般,千里之外,轻飘飘一页纸,便能定了这些无辜百姓的生死,”谢灵瑜握着手中的纸,在半空中挥舞了两下。

    原本轻飘飘的一页纸,此刻拿在她手中,却那样沉那样重。

    上面布满了鲜血,写满了冤魂。

    萧晏行看着眼前情绪陡然激动的少女,却并不觉意外,不管是当初红袖楼无辜枉死的胡姬少女,还是后来那些因为利贷被骗得倾家荡产,最后走投无路的百姓,谢灵瑜从来都是这般站在那些无辜者的立场,替他们着想。

    她虽身为皇族,贵为亲王,却从无一刻像那些手中沾满无辜百姓血的人那样,轻视过任何一个人。

    “这样的人,我大周天下岂能交于他手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紧紧握着手里的这页纸,最终坚决的说道。

    若是先前她是因与谢陵的前世旧恨,而想要阻止他登基,可如今她却是深深认识到,谢陵即便登基也绝非仁君。

    *

    这封书信乃是萧晏行看了何道存家中所藏书信,而默写下来,得益于他过目不忘的超绝本事。

    自然这样的信是不可能作为罪证。

    最重要的还是要拿到何道存家中的那封原版书信,这样才能作为罪证,指证信王。

    “可是一旦你去拿到书信,何道存便会立刻发现自己的秘密暴露了,他定然会逃离长安,”谢灵瑜微眯了眯眼睛,轻声说道:“我想光是几封信还并不能拉信王下马,若真的想要一击必胜,何道存这个人证是万万不能少了的。”

    此时已经站了起来的萧晏行,清冷干净的眼瞳看向谢灵瑜,轻声说道:“殿下是想要人赃俱获?”

    谢灵瑜点头,她眼底早已经染上寒霜,同样清冷剔透:“齐王之案刚了结,若是单单几封信,圣人定然不会轻易处置了信王。”

    这话萧晏行倒是信的。

    “先前我殿上状告王源书,圣人虽将王源书一干人等拿下,却并未牵扯到齐王,可见圣人亦有护犊之心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听到这里时,心底也不由苦笑了声。

    她一切荣宠皆源自于圣人,她心底亦是敬重圣人至深,甚至对她而言,圣人是阿耶去世之后,她唯一仰望又依赖着的长辈。

    圣人在她心中自是宽厚仁德的明君,可是越是深入朝堂,她越能发现这世间从来便是人无完人。

    便是号称是圣人的嘉明帝,亦是如此。

    为何王源书一案案发时,嘉明帝愿意保下齐王。

    那是因为齐王敛财,坑害的乃是无辜百姓,并未触及到圣人的权柄,自然对他来言,这是可以原谅的错误。

    可是后来齐王为何又被下狱了,是因为嘉明帝发现齐王竟有了谋反的念头,大肆敛财,私铸兵器,桩桩件件都是冲着帝位而去的。

    嘉明帝自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,即便是念头都不可以,更别说已经有了实际的行动。

    所以即便身为帝王,全天下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,可是也不过是他心底权衡利弊的工具而已。

    这种失望一旦出现,便无法抑制。

    圣明之君,不该是如此的。

    “殿下若是想要将此事闹大,亦是有法子,”萧晏行淡然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朝他看去,萧晏行轻笑着说:“不如咱们便双管齐下。”

    双管齐下?

    萧晏行:“何道存所住乃是平民区,想来定然有陈年旧案,到时候我们只需要迅速报官,只说此人涉及陈年旧案,让大理寺去搜查何道存家中,他所藏信封之处,我早已经知晓,让柳大人带人直奔黄龙便可。”

    “至于另一边我们便可以将此案泄露御史台的那些炮仗们,信王御下不严,门下幕僚涉及案子,再加上大理寺此时已经将何道存拿下,即便大理寺不敢伸张何道存究竟犯了什么案子,而圣人也想要隐瞒,但是有御史台的宣扬,众人定然也会想要知晓,此人究竟犯了什么事情。”

    说到此处时,萧晏行微笑着望向谢灵瑜;“况且还有安王呢。”

    信王虎视眈眈的看着皇位的同时,他自然还有别的竞争对手。

    谢灵瑜沉吟了下,低声说道:“最重要的是,我们一旦让何道存进入圣人的眼中,便是彻底粉碎了信王如今的伪装,他所谓的淡泊名利,所谓的无心皇位,全都是装出来的。到时候圣人对于他的警惕,只会多余曾经的齐王和如今的安王。”

    这样一个心机如此深沉的儿子,圣人即便想要包庇,又如何还会

    信任呢。

    到时候圣人会一步步提防着他,让信王日后的夺嫡之路,越发的举步维艰。

    “好,既是如此,咱们便事不宜迟,”谢灵瑜此时心头激荡,恨不得从这一刻便开始行动起来。

    反而是萧晏行按住了她,低声说道:“殿下,你先瞧瞧外面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朝着外面看了过去,只见外面一片漆黑,她眨了眨眼睛,又转头看向萧晏行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夜深了,即便再多筹划,也要先去安歇明日再说,”萧晏行说着话时,他的声音虽然清冷,却又透着无害,待他伸手轻轻捏在谢灵瑜的脸颊。

    “阿瑜该去乖乖歇息了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说这句话时,声音里的最后一丝清冷都散尽,只剩下柔和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次日清晨,谢灵瑜醒来的时候,只瞧着纱帐外已是天光大亮,于是她便叫人,来伺候自己洗漱。

    等问了时辰时,她才发现昨夜睡的太晚,不成想这一夜竟是日上三竿了。

    这会儿竟已快到了巳时。

    这对她来说,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,可见昨夜一场夜探,还是耗费了她大量精力。

    随后谢灵瑜换了身衣裳,早膳已在外间摆好了。

    她刚要落座,却听闻外面有婢女来回禀:“殿下,贺兰大人前来求见。”

    一听到是贺兰放来了,谢灵瑜立马让人传了他进来。

    只是当贺兰放进来的时候,他脸色却是不太好看。

    “怎么回事?”谢灵瑜让侍女们都出去之后,急忙问道。

    贺兰放立即说道:“殿下,何道存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原本还悠然坐在桌旁,准备享用早膳,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,她瞬间站了起来:“怎么回事?不是有护卫在他家门外盯着的?”

    况且这两个护卫,谢灵瑜昨天夜里还见着了,她和萧晏行离开时,两人都还在继续盯着何道存。

    “今天早上我派两人前往何道存家中,准备与昨夜守在何家外面的护卫轮换,可谁知到了那里时,却并未发现他们的踪迹。随后这两个护卫便四处寻找,总算是找到了先前两名护卫留下的标记,竟是一路出城而去了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心头大惊,一大清早便出城?

    难不成是昨晚萧晏行夜探何道存家里出了问题?让对方发现了端倪,以至于一大清早便出城潜逃了?

    “你们可有跟着标记一路追出城?”谢灵瑜问道。

    贺兰放点头,他说:“两个护卫跟着标记一路追到城外,但是在城外一片密林处,标记反而没有了。而且他们在那里发现了打斗的痕迹。”

    “可有发现我们的人?”谢灵瑜沉着声音问道。

    贺兰放摇了摇头,许久他又低声说:“只怕是凶多吉少了。”

    现场有打斗痕迹,却又没有发现那两个护卫的踪迹,要么是他们拼死逃走了,要么便是他们丧失了战斗力,被带走何道存的人同样带走了。

    “何道存家中情况如何?”谢灵瑜还是存着万一说道。

    贺兰放:“属下不敢打草惊蛇,怕还有人潜伏在何家附近,便先行回来禀告殿下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点头,确实该如此。

    先前贺兰放派人去监视何道存时,为了避免暴露,早已经吩咐监视护卫更换了衣裳,便是连武器都没有王府标识。

    若是那两个护卫逃走了,只怕他们还能守住秘密。

    但若是他们被活捉了,在重刑之下,估计是守不住自己的秘密。

    谢灵瑜一时间,也有些心神不宁。

    她实在是没有想到,变故竟来的这么快。

    随后她连早膳都顾不得用,便立马前往萧晏行家中,待将何道存逃走之事告诉他时,萧晏行心底也是震惊。

    自然他也是怀疑是自己昨晚夜探何家,打草惊蛇了。

    以至于让何道存连夜逃走。

    但是他沉思了片刻,突然望向谢灵瑜说道:“武元敬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,何道存可以逃走,但是跟何道存有了接触武元敬是万万逃不走的,那么……

    危险!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马蹄飞扬,早上喧闹的长安城内只见有两匹骏马,一前一后疾驰而去,来往的过路人十分乖觉的在马蹄声的提醒下,赶紧往两边避让。

    谢灵瑜一马当先,直奔着武元敬府上。

    自打怀疑上武元敬之后,谢灵瑜也早已经派人去武府盯着了。

    虽然监视他的护卫,并未传来武府有异动的消息,但是也并不代表一切都还是正常的。

    待她刚过了坊门,直奔着武家而去。

    “要见我们家主?”门房打开府门,瞧见门口站着的这两位年轻人,一脸狐疑的说道。

    这次谢灵瑜直接问道:“你们家主今日可有去左羽林卫?”

    门房瞧着眼看极是英俊貌美的小郎君,只见对方衣着华贵,气度更是清贵不凡,况且问话时,自然而然的带着一股子上位者的气势。

    “不知小郎君贵姓,不如我先去回禀家主,”门房客客气气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直勾勾盯着这个门房:“永宁王要见你家家主,前头带路。”

    门房一听此言,下意识朝着身侧的萧晏行看去,但是随后他立即想到这位名满长安的永宁王殿下,乃是一名女子。

    他便瞬间明白,原来眼前这位便是永宁王。

    门房这下哪里看推脱,他刚将挡住的门口闪开,谢灵瑜便已经抬脚入内。

    她知道自己这般闯到武家,确实不够稳妥。

    但是如今事情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情况,若是她能及时赶到,救下武元敬。

    就在他们朝着武元敬书房走去时,突然前方传来一声凄厉喊声:“不好了,不好了……”

    谢灵瑜和萧晏行听到这样的声音之后,拔脚便朝着前方跑去。

    就见一个女子惊慌失措的从院中跑了出来,瞧着乃是侍婢模样,她整个人脸色煞白,竟是被吓得惊魂失措,嘴里只不停念叨:“不好了,不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回事?”谢灵瑜抓住她的肩膀,试着问道。

    侍女回头指着书房,脸色煞白:“家主,家主他死了。”

    虽然心底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,但是谢灵瑜在听到这句话时,还是脑袋里嗡地一声,心底只剩下一句话。

    她还是来晚了。

    她松开侍女之后,便和萧晏行直接冲进了书房,而此刻书房内的那张桌子上,武元敬竟是趴在桌子。

    他们两人慢慢走近之后,便看见武元敬此刻脸颊偏着,不知是方才那个侍女所弄,还是他原本便是这般。

    只见他整张脸泛着一种异常的铁青,一看便能瞧出来,他应该是服用了剧毒。

    待萧晏行伸手探了探了他的鼻息,冲着谢灵瑜轻轻摇头。

    “死了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叹了一口气,随后低头看着对方,却突然咦了声:“辞安,你看看他身子底下压着的是什么?”

    此时武元敬半个身子是压在桌子上的,但是还露出一角纸页。

    随后萧晏行轻轻将人扶起,谢灵瑜趁势抽出被他压在身下的那张纸。

    等谢灵瑜看清楚眼前纸上所写内容时,她整个人瞬间倒吸了一口气,因为这张纸上所写之字,竟是用血写上的。

    触目惊心的血字,印在谢灵瑜眼前,直到她慢慢开口读道。

    “罪臣武元敬被三千卫余孽所利用,窥视圣人,辜负皇恩,余心难安,今求一死,以谢圣人。”

    当谢灵瑜读完纸上所写内容时,对面的萧晏行也已放下武元敬尸身,缓缓转头朝她看来。

    两人四目相对之时,谢灵瑜轻轻吐出几字。

    “三千卫。”

    第117章 第117章婚约(加了一千字,一……

    第一百一十七章

    初春日里即便朗日当空,依旧还有种乍暖还寒的感受,门口几步一排,守卫森严,而屋子内以布蒙面的仵作,正在小心翼翼检查着屋内的一切事务。

    柳郗双手轻拿着的一张纸,上面原本应该鲜艳的红色字样,如今竟慢慢褪色,变

    成了铁锈色般暗沉,但是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“三千卫,”柳郗低声念叨了一句。

    一旁原本正盯着里面仵作的谢灵瑜,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,突然转头看向柳郗,低声问道:“容钧,你可知晓这个三千卫?”

    柳郗见状,抬头看向她,竟反倒比她还要惊讶:“殿下,不知三千卫?”

    谢灵瑜眨了眨眼睛,一头雾水,她无辜说道:“我只知羽林卫、金吾卫、千牛卫,领军卫,未曾听说过三千卫。”

    待她左右慢慢看了一眼,刻意压低声音说道:“难不成这个三千卫,是什么暗卫?”

    是圣人手底下的秘密暗卫吗?

    但是谢灵瑜转念一想,却又觉得不对劲,因为这个武元敬在临死前,可是手书血书一封,言明自己可是受三千卫蛊惑,所以这个三千卫定然不是什么圣人的暗卫。

    要不然武元敬必也不会这么说。

    如今照着武元敬这封血书看来,这个三千卫倒像是包藏祸心的秘密组织。

    只是谢灵瑜思来想去,没想到前世的自己,竟也从未听说过。

    可见这个三千卫的消息,必然是被圣人秘密封锁的,寻常人压根不得而知。

    “殿下,圣人曾下令销毁跟三千卫相关的所有记载,凡三千卫相关都是直呈圣人,”柳郗低声说道:“所以我们大理寺这边,也并未有三千卫相关卷宗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朝他看去,知道柳郗能跟自己说这番话,已经是看来他们素来交好的份上了。

    见周围并无旁人在,柳郗便又开口说道:“不过有一句话,倒是流传颇广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话?”谢灵瑜露出几分好奇。

    “凡三千卫者,杀无赦。”

    柳郗略显平淡的口吻,如今却也因为这句话而被染上了几分冷冽肃杀。

    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萧晏行,却在听到这句话时,嘴角轻轻翘起,似听到什么天大笑话般。

    只是这笑意未曾加深,院门口再次传来异动。

    谢灵瑜抬头看过去,便瞧见李作安带人前来,身后一队羽林卫,声势煊赫,抬眼看去让人心生胆怯之感。

    只是李作安的脸色可不太好看。

    “见过殿下,”李作安走到谢灵瑜跟前,匆匆行礼。

    萧晏行和柳郗自然是冲着李作安行礼,而李作安抬脚正欲朝着里面走去,显然是想要去看看武元敬的尸身,却不想谢灵瑜伸手挡了下,朝着房内指了指;“大将军,大理寺的仵作正在里面搜查,为了避免破坏现场,我们暂时都退到外面了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虽然未直接阻止他,但是连她这么一位亲王之尊,都退到外面,李作安这么一个大将军,岂能抢在她前面进入呢。

    被她这么一提醒,李作安自然也明白了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他冷然道:“末将便也跟殿下一般,在外面等着吧。”

    但是随后他还是有些忍不住,他直接说道:“殿下,还请进一步说话。”

    这个面子谢灵瑜自然不可能再拂了他,她随着李作安往旁边走了两步,李作安低声说道:“殿下,您不是在在追查内鬼,又怎会闹出人命?”

    谢灵瑜自然也明白李作安的意思,在他的治下,他的中郎将突然死了,他这个大将军实在是有些难辞其咎。

    是以李作安来质问,也无可厚非。

    谢灵瑜也只能实话实说道:“大概便是我追查的方向对了,逼得对方狗急跳墙,只能杀武元敬灭口。”

    李作安沉默了下,自然他也明白谢灵瑜所言是对的。

    只是羽林卫去岁冬狩上,刚惹出事端,刚平息了不到半年,突然间一个中郎将死在了家中,若是被圣人知晓,只会怪责他这个大将军。

    “现场可留下什么证据,殿下,咱们可要加紧寻找真凶,这样才能给圣人一个交代,”李作安无奈提醒道。

    如今他算是跟谢灵瑜绑在一条船上了。

    谢灵瑜见他这般愁苦,低声说道:“证据嘛,倒是有血书一封。”

    “血书在何处?可否让末将一看,”李作安赶紧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当即转身朝着柳郗走去,伸手从柳郗手里将血书拿了回来之后,便递给了李作安,让他看个究竟。

    只不过李作安在拿到血书之后,只不过刚扫了一眼,整个人便如遭雷击般,震在当场,显然他也是惊讶于血书的内容了。

    倒是谢灵瑜的第一反应便是,李作安定然也知晓三千卫内幕。

    要不然他不会这么震惊,显然武元敬的自杀与三千卫有关,实在是超过了他的认知,连李作安这般掌控了羽林卫十几年的大将军,都控制不住的情绪。

    “殿下,此事已不是你我能单独调查的了,需得立即秉明圣人,”李作安在看完血书之后,毫不犹豫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这下比他惊讶了,她劝说道:“大将军,如今还未知这封血书真假呢,万一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呢,牵扯三千卫进来搅乱局面。”

    当然,从一开始谢灵瑜就不相信,这个武元敬是死于自杀,更不相信他是因为跟这个三千卫有关系才会自杀的。

    毕竟这个局是她设下的,她清楚的知道跟武元敬有关系的人是信王谢陵。

    只是如今何道存失踪,武元敬自杀,能够指控信王的两人,一夜之间,失踪的失踪,死的死,所有线索都在这里断了。

    谢灵瑜若是贸然指控谢陵的话,难免会让人觉得她居心叵测。

    她自然也不可能冒着这样的危险。

    “殿下,你年岁尚轻,并不知道其中的内里,”李作安朝着谢灵瑜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这一次谢灵瑜却看懂他眼底的情绪,竟是同情和怜悯。

    李作安以这般复杂的眼神看向了她。

    但是李作安随即口吻坚定道:“殿下,还请您一并跟我入宫,向圣人秉明此事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见他这么郑重其事,也没有再推拒。

    毕竟死的可不是什么小人物,死的是羽林卫中郎将,这可是拱卫皇城所在的核心卫队,如今出了事情,确实应该第一时间秉明圣人。

    就在谢灵瑜准备跟着他离开时,李作安却突然又压低声音问道:“殿下,方才瞧过这封血书的人,还有谁?”

    他是亲眼瞧见谢灵瑜从柳郗手中,拿回这封血书的。

    可见这位大理寺少卿,是瞧见这封血书的。

    谢灵瑜随即朝着另一边看去,萧晏行和柳郗都站在那里,她只能如实说道:“还有柳大人和萧大人这两位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请两位,同我们一道入宫面圣吧,”李作安毫不犹豫说道。

    既然他如此说了,三人只得跟上了。

    若说这几个人当中,真正对于三千卫一无所知的,竟只剩下谢灵瑜。

    只是此时,谢灵瑜并不知晓。

    她到了府门外,牵上自己的马时,趁机对身侧萧晏行说道:“辞安,此事与你并无太大干系,你只是随

    我一道查案的,所以待会到了圣人跟前,你不用说话,一切交给我来说便好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轻轻点头。

    谢灵瑜无奈叹了一口气:“你我二人对三千卫一无所知,较之其余两位,难免有些被动。不过放心,一切有我在,你不必担心。”

    圣人素来宠爱她,况且彻查羽林卫一案,也是圣人亲自交给她的。

    如今武元敬自杀身亡,也算是自爆,他便是当初的那个内鬼。

    算起来她可是完成了圣人交代下来的事情,要真论起来,圣人还需要赏赐她才是呢。

    此时谢灵瑜一心在想着自己的事情,并未发现身侧萧晏行的异常,因为他在听到谢灵瑜方才说出的这句话时,整个人亦是神魂大震。

    一直以来萧晏行都对谢灵瑜隐瞒了这个,自己身上最大的秘密。

    他可以欺骗自己,他是为了整个三千卫着想,而并非是不信任谢灵瑜。

    可是真正却是因为,连他自己都不敢确定,倘若真的有一天,真相大白,他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秘密,他便是被圣人杀无赦的三千卫少主,谢灵瑜还能始终如一的站在他的身边,对他说出这样一句话。

    ——一切有我在,你不必担心。

    此刻看着眼前全然不知真相,却一心想要保护他的谢灵瑜,萧晏行内心又何尝没有受尽折磨呢。

    “辞安,”此时已经翻身上马的谢灵瑜,瞧着依旧还站在原地,似乎在发呆的萧晏行,轻唤了一声。

    萧晏行恍惚之间,抬眸朝她看了过去。

    只见穿着长袍的少女高坐在马背上,阳光落在她的脸颊上,原本就瓷白的脸颊,此刻更是被染上一层金黄,显得更加细腻而柔媚,散发着一种凝脂般的光泽,实在是漂亮的不可方物。

    即便没有满头珠翠,即便没有盛装华服,可是眼前少女却依旧是美的让人不忍眨眼。

    而眼前的少女又再次轻声开口:“辞安,快来。”

    这一声轻唤之后,萧晏行翻身上马,随后与她一道策马,朝着皇宫而去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朗日风清,巍峨而壮阔的宫阙森严屹立,长而幽深的宫道,一直蔓延着,远处的宫殿已经近在咫尺间,四角飞檐上即便什么都没有挂,却总有种无风自响的感觉。

    一众人顶着拂面而来的清风,从白玉阶上慢慢拾阶而上。

    瞧着这完全风马不相及的四位,一道前来求见圣人,便是田则忠这般见多识广的人物,这会儿都觉得稀罕的要命。

    “几位大人还请稍等,”田则忠客气说道。

    此时谢灵瑜与李作安两人站在前方,萧晏行和柳郗则是站在后面,田则忠瞧了两眼,也不敢多想。

    毕竟这会儿圣人正在跟三省的几位大人,正在商量大事呢。

    因着圣人这边所商议之事,迟迟未有决断,是以田则忠又亲自引着几位到旁边的廊屋歇息片刻。

    即便是李作安这位大将军也就算了,要是累着谢灵瑜,田则忠都不敢想圣人回头会如何训斥他。

    好在半个时辰之后,田则忠便前来通禀,圣人传他们几位前去觐见。

    四人纷纷站了起来后,谢灵瑜这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,先前早上匆忙出门,连官袍都未曾穿上,如今来面圣,倒是显得有些御前失仪了。

    虽是这么想着,谢灵瑜却还是跟着田则忠,一路朝着内殿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两仪殿内长年都是同一种味道,据说这乃是圣人年轻时,亲自所制的香料,普天之下也只有圣人可用。

    此刻殿内摆放着的鎏金龙首铜炉,正从龙首之中慢慢朝着外面喷出一缕轻烟,烟雾笔直而袅袅的上升,有种宁静而致远的感觉。

    众人叩见圣人之后,就听到前方传来叫起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说吧,究竟是怎么回事,”上首的圣人盯着几个人。

    羽林卫中郎将自杀在府上,这么大的事情,嘉明帝又岂会没收到消息,只不过方才几位宰相所谈的军政大事,更为重要罢了。

    所以圣人这才未能第一时间召见他们。

    听到圣人如此询问,李作安头一个单膝跪地,他请罪道:“末将执掌羽林卫,却不想麾下竟出了如此之事,失察之罪,还请圣人责罚。”

    这次圣人朝他看了一眼,竟未曾像先前任何时候那般,立即将他叫起。

    于是堂堂左羽林卫大将军,圣人一向信重的心腹,便这般跪在两仪殿内。

    “永宁王,你来说说,”圣人此时不再看向李作安,反而朝着谢灵瑜看去。

    随后谢灵瑜便赶紧行礼,将她如何设局调查此事,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,自然她也不忘替李作安求情说道:“彻查左羽林卫时,大将军居功至伟,还请圣人明鉴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说完之后,偷偷朝着上首瞧了一眼,见圣人神色似缓和了不少。

    “圣人,武元敬之死,事有蹊跷,这乃是武元敬自杀现场之中,所留下的血书,”谢灵瑜见状,便继续说道。

    随后她更是像现场发现的血书,呈现了出来。

    一旁的田则忠赶紧小碎步上前,小心翼翼的将谢灵瑜手中折好的纸张,拿了出来,随后呈给了上首的圣人。

    嘉明帝在拿到血书时,慢慢打开了血书。

    可是这不打开还不要紧,一打开之后,当第一行字映入他的眼帘时,一向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色的帝王,却在这一刻彻底失了神态。

    他竟直接将案桌上的摆件,直接扫落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这一举动显然是惊呆了在场所有人,于是瞬间满殿宫女内侍,纷纷跪了下来,便是连谢灵瑜还有萧晏行和柳郗三人,也一并跪下了。

    众人俯首在地,无一人敢直视眼前盛怒的帝王。

    也不知是恍惚,还是真的,跪在离圣人最近的谢灵瑜,似乎听到一句咬牙切齿的:“三千卫。”

    只是这声音实在是太过缥缈了,转瞬即逝,恍若未曾出现般。

    随后嘉明帝轻轻挥手,田则忠立即明白了过来,他赶紧起身,带着一干宫女内侍退出了内殿。

    显然接下来要说的事情,便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听的了。

    而盛怒之后的圣人,他猛地看着李作安,神色全所未有的冷冽:“朕将左羽林卫交给你,可是这等逆臣贼子已经到了你眼皮子底下,你竟还毫无察觉。”

    “末将罪该万死。”李作安丝毫不敢为自己辩解,直接请罪道。

    “罪该万死,”嘉明帝轻轻重复着这四个字,随后一声冷笑,怒斥道:“你这颗脑袋要死便只能砍上一次,朕要你万死有何用。”

    嘉明帝这般冷漠的斥责,是谢灵瑜自入了朝堂之后,从未曾见过的。

    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,在她眼中她的皇伯爷始终是待她温和的,如沐春风般的存在,即便她不管天下之大不韪,执意要以女子之身进入朝堂,但皇伯爷竟也同意了。

    如今盛怒的帝王,是谢灵瑜头一回见到。

    当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着手指,也彻底明白,帝王一怒,雷霆万丈。

    “永宁王,”突然上首的圣人,轻声唤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低头应道:“臣在。”

    圣人此时口吻虽然依旧冷硬,但是在对上谢灵瑜,却没有方才对李作安雷霆震怒的感觉,他开口说道:“这次彻查左羽林卫,你功不可没。”

    “此事并非微臣一人之功,”谢灵瑜低声说道。

    她自然不会居功,毕竟这件事确实有李作安的功劳,自然也有大理寺的功劳。

    但是圣人却不这么想,随后上首陷入沉默之中,随后许久之后,他低声说道:“朕赐你实封三百户,遥领扬州大都督。”

    此话一出,整个殿内所有人的呼吸,都窒了那么一瞬。

    本朝对于亲王实封,一向是严之又严,便是连如今圣人的几个儿子都不曾有这样的待遇,更别说这个遥领扬州大都督。

    虽然这是一个虚衔,但是齐王先前还在的时候,便一心想要这个虚衔。

    无他,扬州乃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地,盛名也仅次于长安。

    在本朝能够遥领扬州大都督这个虚衔的,除了权臣之外,便是太子了。

    但圣人至今未曾立下太子人选,因而这个扬州大都督的虚衔便是一直空缺着的,便是朝中众臣都一直以为,圣人之所以一直留着这个位置,是为了赏赐给未来太子。

    可如今这个众多皇子都虎视眈眈的东西,竟这般轻飘飘的落在了谢灵瑜的手中。

    便是她自己都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。

    但是在她回过神之后,她立即叩首道:“微臣为圣人分忧乃是份内之事,实不敢受如此赏赐。”

    还别说,谢灵瑜这会儿也有些恍然。

    她入朝堂是为想要获得权势,让自己有自保之力。

    如今权势已近在咫尺了,虽然这个扬州大都督只是个虚衔,但是一旦她受了,日后定然还会更加受到圣人的重用了。

    这乃是朝野公认之事,谢灵瑜又岂会不知呢。

    只是她自己都没想到,这样泼天的富贵,居然来的这么快。

    不过谢灵瑜也并未被眼前泼天富贵,给迷花了眼睛。

    圣人这般突如其来的赏赐,反而让她心底越发的明白了一件事。

    看来先前柳郗所说的都是真的,三千卫之事,圣人竟是忌惮如此之深。

    先前朝堂之上,并无人明面上讨论过三千卫,况且连大理寺这等地方都不曾有三千卫的卷宗,可见圣人对这个秘密组织,竟是忌惮如此之深。

    谢灵瑜此刻都不由有些好奇,这个三千卫究竟是什么,为何圣人这般忌惮呢。

    只是这份好奇,她可不敢当面问出来。

    “你一直以来,办差甚为妥当,朕既是赏赐给你,便是你受得住这份赏赐,”圣人这下倒是有点儿语重心长的意思。

    嘉明帝都如此说了,谢灵瑜岂敢再继续拿乔。

    她再次叩拜,谢恩道:“微臣谢主隆恩,日后定肝脑涂地,以谢圣恩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一事,朕要交给你,”嘉明帝垂眸看着手中始终握着的这份血书,字字句句,宛如泣血,映在他的眼瞳之中,竟也有一片血色。

    “三千卫意图颠覆朝纲,朕曾清剿此等逆臣贼子,但如今其死灰复燃,”嘉明帝说到这里时,再次看向手中的那封血书,以血写成的三千卫几个字,此刻异常的刺眼。

    而此时一直跪在地上的萧晏行,在听到意图颠覆朝纲时,险些要冷笑出声。

    若不

    是他极力忍耐着,当真要失态。

    嘉明帝如何敢这般道貌岸然的说出这样一番话,三千卫为何成立,又是为谁而成立,他敢向世人言明吗?

    可是此时上首的嘉明帝,却已经看向谢灵瑜。

    “朕命你彻查三千卫之事,务必将长安之中与三千卫有所牵连者,尽数查出,”圣人的声音越发冷漠。

    直到他微眯着眼眸,说出最后一句话:“凡三千卫者,杀无赦。”

    在场其余四人,听到这句话时,竟无一人心中感到意外。

    即便是谢灵瑜也是如此,毕竟先前她已经从柳郗口中,明确的知晓了圣人对于三千卫的态度,如今圣人当真说了这句话,也不过是心底悬着的大石头彻底落了地而已。

    至于萧晏行则更不会意外了,三千卫如今这般藏头露尾,隐藏至深,不也正是因为嘉明帝这般赶尽杀绝的态度。

    从一开始,他都未曾对嘉明帝抱有一丝期望。

    只是。

    萧晏行微抬眼眸,看着跪在自己身前少女的后背,纤细的身姿如今却越发让人忽视了,他的殿下终究还是一步步走向了手握权势之路。

    只是殿下的这条路,终究是要和他的路对立了吗?

    饶是心智坚韧的萧晏行,在这样的情况之下,都有种迷茫之感。

    当初在来长安之前,他心志如此坚定,势要为三千卫正名,洗刷这么多年来压在三千卫身上那些罪名,让真相大白于世间。

    可他从未想过,他会遇到谢灵瑜,更没有想到他会谢灵瑜这般情深至此。

    如今殿下在皇帝的推波助澜之下,俨然已站在了他的对立面。

    倘若有朝一日,她当真发现了自己的身份,她真的会对自己杀无赦吗?

    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,萧晏行微闭了闭眼睛。

    待圣人说完这些之后,俨然已是累极了。

    他挥挥手,示意几人退下。

    众人跪安之后,正准备离开内殿,谁知嘉明帝却突然说道:“萧爱卿,你留下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瞬间震惊的转头看向萧晏行,似是不明白为何此刻圣人单单要将他留下,但是她也并不敢多问,只跟跟随李作安和柳郗一道离开两仪殿。

    而被留下的萧晏行,则是神色淡然的站在原地。

    “你心底可是好奇,朕为何单单将你留下,”嘉明帝朝他看来,声音之中有着几分盛怒之后的疲倦。

    萧晏行低声道:“微臣惶恐,不敢妄自揣度圣意。”

    嘉明帝倒是被他的话逗笑了般,一声短促笑声自上首响起之后,他说道:“自朕点了你为前科状元之后,你倒是一直让朕有些意外。”

    “微臣太极殿上失仪,得圣人不弃,微臣一直铭感圣恩浩荡,”萧晏行的声音有种不急不缓的淡然自若。

    即便口中说着的都是奉承嘉明帝之言,却没有一丝谄媚之感。

    反倒是让人觉得有几分赤诚。

    嘉明帝突然说道:“你可知朕这般待你,又是为何?”

    只是他这样一句话,确实让萧晏行有些出乎意料的感觉。

    “微臣不知,”萧晏行如实说道。

    随后上首又一道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:“抬起头来。”

    不可直视圣人,这是一直以来为官者都秉持着的一个准则,萧晏行自然也不意外,所以方才他一直都是微垂着头回话。

    如今嘉明帝突然开口让他抬起头,萧晏行虽然不明所以,却还是收敛好眼底神色,慢慢抬起头。

    可是眼前这张脸,却还是让嘉明帝陷入了过去的时光般,这份感觉先前只有在他面对谢灵瑜时,才会有的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说了,谢灵瑜肖像先永宁王。

    他的好七郎。

    “因为你肖像朕的一位故人,”嘉明帝盯着他,一字一句说道。

    只是嘉明帝刚说完这句话之后,萧晏行眼底瞬间多了几分惶恐之色,嘉明帝突然微微叹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竟是不像了。

    毕竟那个人出身显赫,一生肆意洒脱,向来便宛如朝阳般,拥着万丈光芒。

    即便他如今贵为九五之尊,当回响起那人时,心底竟也余下艳羡。

    毕竟在嘉明帝称为帝王之前时,他也不过是皇宫内院里,一个并不算受宠的皇子,反倒是那人,即便是当初最受宠的太子殿下,也想要拉拢交好于他。

    可偏偏为何他会选择自己呢。

    大约也是因为七郎的缘故吧,因为他与七郎一见如故,他是七郎的至交好友,所以他们一道打马长安,肆意张扬。

    “是微臣之幸,”萧晏行的回话,直接将嘉明帝拉回了现实。

    此刻他视线突然落在了萧晏行的腰间,先前在太极殿,他第一次见到萧晏行时,便注意到他腰间所佩戴着的这块玉佩。

    只是离的有些远,只是觉得眼熟而已。

    如今他再不犹豫,直接说道:“将你腰间玉佩,取给朕瞧瞧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垂眸朝着自己腰间看了过去,随后他将玉佩轻轻摘下,捧在双手之中,慢慢上前朝着上首走了过去,待他弓着腰身,走到嘉明帝的案桌旁时,这才停下脚步。

    他将双手递了上前,随后嘉明帝伸手从他手中取到那枚玉佩。

    一步之遥。

    如今四下无人,而他就站在离嘉明帝一步之遥的地方。

    即便冷静如萧晏行,在这一刻也不免心神摇曳,此刻只要他动手,即便这个两仪殿内还有暗卫在保护着嘉明帝,但他也有把握,在一瞬之间,击杀嘉明帝。

    他可以完成真正的弑君。

    可是,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闪过一瞬,便彻底消失。

    因为他知道谢灵瑜此刻一定还在两仪殿外面,她一定在等着他。

    如果他杀了嘉明帝,定然也不会活着走出这座皇城。到时候谢灵瑜该怎么办,他不忍心看到她脸上会出现的绝望和痛苦。

    而此时嘉明帝全然不知萧晏行心中所想,他只是将对方呈上来的玉佩,反复摩挲查看了一番,果然眼前这枚玉佩,只是有些相似而已。

    不管是玉的质地,还是所雕刻的图案,都跟他送给那人之物,并不一致。

    “你是沧郡人士?”嘉明帝一边看着手中玉佩一边问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应道:“回陛下,微臣祖辈皆出身沧郡,除了一位曾经来长安参加科举落第的曾祖父之外,微臣乃是家族之中,第一个考中科举之人。”

    他所说的,与嘉明帝派人去查的并无二致。

    沧郡萧氏,并非是名门望族,说起来不过是个寒门而已,往上数几辈,别说做官的人了,便是来过长安的,都屈指可数。

    但是萧晏行自幼便有慧名,是以去沧郡调查的人,回来便禀明,他的身份再明白不过,便是自小到大的经历,都格外清晰明了。

    是以萧晏行与那人长相肖像,大概也只是凑巧。

    毕竟天下之大,有两个长得像的人,也并无奇特。

    说到底,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。

    而想通了这一关节之后,连嘉明帝此刻都不由笑话自己,活到了这般年纪,竟还在期骥着什么。

    “先前你立下种种功劳,并非是朕不赏,”嘉明帝望着萧晏行说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立马垂首:“微臣所做,皆是份内之事,岂敢讨赏。”

    “你与永宁王所说的话,倒是一样,”嘉明帝意味深长的看向萧晏行。

    萧晏行:“微臣跟在殿下身侧,见殿下日夜为圣人分忧,自是该效法殿下,一心报效圣恩。”

    嘉明帝此刻伸手,将玉佩递还给了萧晏行。

    “放心,对于你朕自有安排,”说完这句话后,嘉明帝便将玉佩还给了圣人。

    等萧晏行出了两仪殿,便瞧见不远处来回踱步的人,只见她不时抬头朝着两仪殿店门口看过来,自然在萧晏行出来时,她立马便察觉了。

    “辞安,”谢灵瑜立马快步迎了上来。

    她上下打量这萧晏行,似是担忧之际,但瞧见他完好无缺的出来,她又明显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你没事吧,”她小声说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轻轻摇头。

    谢灵瑜也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,于是她拉着萧晏行便一路往宫外走去,自然在路上,关于两仪殿内圣人对他说的话,他也并未隐瞒。

    萧晏行如实说道:“陛下将我留下,只是说我肖像他的一位故人而已。虽然我并不知是谁,但想来此人曾经对陛下甚为重要吧。”

    是啊,不管他们之间结局如何,好歹曾经重要过。

    可是谢灵瑜在听到这句话时,突然怔住,许久,她轻声说:“或许我知道皇伯爷口中所说的那位故人是谁了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永宁王府,书房中。

    眼前的这幅画卷被这么挂了起来,谢灵瑜和萧晏行两人站在对面,他们安静看着这一副,画中一共有三个人,最左边的坐在八角亭台的栏杆上的人,对方手中持着一根鱼竿,似是在钓鱼。

    而他身后的亭子里面,则坐着两个人。

    这是一副工笔画,画师技艺极其高超,竟将三人神态都画的分毫毕现。

    谢灵瑜伸手指了指坐在栏杆上的人说道:“这便是我阿耶。”

    随后她又指了指亭子里,坐在左侧的那个人说道:“想来这人你也能认出来吧,这是皇伯爷。”

    这幅画自然画的乃是先永宁王和嘉明帝年轻的时候。

    之后谢灵瑜指向余下的最后一人:“此人,应该便是圣人说的那个,与你长相肖似的故人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望着眼前的画中人,一时间,他竟看呆了。

    “此人应该是曾经的安国公世子,崔知节,”谢灵瑜轻声说道。

    许久,萧晏行转头看向谢灵瑜,轻声说:“先前殿下为何不与我说?”

    谢灵瑜眨了眨眼睛,许久,她有些别扭道:“我说了,你可不许吃飞醋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说的萧晏行更加不明所以。

    吃飞醋?这又是何意?

    “先前我母妃无意中说漏嘴,说在我未出生之前,我阿耶便与这位安国公世子交好,甚至还想要将我许配给他的嫡长子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似怕萧晏行误会,赶紧说道:“但是后来这位世子爷亡故,他的嫡长子似乎也一并亡故了,所以此事也不了了之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我并无婚约在身的。”谢灵瑜认真解释说道。

    可是这一番话,落在萧晏行耳畔,却彻底震碎了他一般。

    他怔怔的看着谢灵瑜,一时间,竟连言语都无法形容他心中所有的感想。

    恍若命运与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,可是兜兜转转,他们依旧相逢了。

    第118章 第118章即便贵为皇子,他却还……

    第一百一十八章

    深夜,信王府的前院书房里的灯火依旧亮着白昼,自然这并非是偶然,而是时常如此这般,在书房里伺候的人更是早已经习以为常。

    而此时书房之中,坐在上首的信王谢陵正垂眸,听着对面坐着的幕僚滔滔不绝。

    “此次若不是殿下反应及时,提前处理了武元敬,只怕还真的要被永宁王抓到殿下插手内卫的把柄,”对面的一个老者,有些后怕又庆幸的说道。

    此人姓魏,乃是信王府的长史。

    而魏长史刚说完,对面坐着的短须男子,却摇头惋惜道:“武元敬乃是左羽林卫的中郎将,这可是殿下好不容易才收拢的人,本来有他在左羽林卫做内应,咱们对……”

    这个短须中年男子姓薛,跟魏长史不同,他并无官职在身,但也是谢陵的幕僚。

    这两人如今能在此处,便是说明他们都是谢陵最为信重的人。

    但即便如此,在说到此处时,薛先生还是意有所指的说道:“对那里掌握也能更深一些,如今这般自断手臂,实在是损失太大了。”

    薛先生口中的那个地方,自然便是皇宫。

    左羽林卫作为皇宫禁卫军,一直宿卫北门,从上到下都是圣人最为信任的人,乃是真正的铁板一块,能撬动这个武元敬,也是谢陵这几年来徐徐图之,好不容易抓住了武元敬的把柄,威逼利诱之下,这才成功拿下此人。

    “是本王鲁莽,当初冬狩之时,便不该让武元敬搀和起来,”谢陵虽身居上位,但是却并不吝啬正视自身的问题。

    牵一发而动全身,谢陵如今倒是真正感受到了。

    魏长史见谢陵这般说,赶紧劝慰道:“亡羊补牢为时不晚,此番虽然损失了武元敬,但没有牵累到殿下,已是万万幸。”

    身为王府长史,这位魏长史一向谨小慎微,因而说出这番话并不奇怪。

    倒是对面的薛先生,他乃是没有官身的幕僚,行事便是有些激进,他此番还不忘惋惜道:“只可惜留给我们应对的时间实在太短了,从殿下收到宫内传出来的消息,到判断出武元敬这边的消息或许是有人设下的陷阱,不过只有几个时辰。”

    “若是再给我们一些时间,将武元敬之死引到安王身上,方是上上策。”

    原来在得到武元敬送来的消息,左羽林卫奉命去迎接晋州刺史郑育致,此人才是圣人心中所瞩的新任刑部尚书。

    谢陵心中虽然震惊,却也并未怀疑这个消息,反而选择相信。

    毕竟根据武元敬所说的,左羽林卫将军郑回已经出城,前去迎接。

    但是无巧不成书,在何道存带来了武元敬的消息没多久,宫内便也传了消息出来,竟也是跟刑部尚书的消息有关。

    宫内所传消息乃是,圣人已让人草拟圣旨,升任刑部左侍郎黄正伦为刑部尚书。

    这个传递消息之人就在圣人身边,因而对于他的消息,谢陵素来是深信不疑。

    但一时间,两份完全相佐的消息同时出现了。

    谢陵在分辨这两份消息真假之余,便不禁怀疑为何左羽林卫会在这时候出现这样一份假消息。

    该不会这是谁特地给他设下的圈套,目的自然是冲着做左羽林卫的,毕竟消息是从左羽林卫传递出来的。

    信王之所以会这样怀疑,自然也是因为冬狩一事之后,圣人派大理寺彻查左羽林卫。

    虽说并未查出什么,最后此案看似不了了之,大理寺似乎也放弃了。

    但是说到底,这件事还是埋在余灰之下的火星子,一旦有东风吹起,只怕便会燃起燎原大火。

    所以在两个消息相冲突时,谢陵第一时间怀疑的便是左羽林卫所传消息有蹊跷。

    谢陵素来是谨慎的性子,在这种情况之下,他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。

    于是他当机立断,派出护卫前去何道存宅邸,准备先行将他转移。

    这样自然是可以切断了谢陵和武元敬之间的联系,毕竟谢陵从未亲自接见过武元敬,都是通过何道存传递消息。

    而且他与武元敬更是从无书信往来。

    左羽林卫太

    过重要了,即便是谢陵都不敢有一丝差池。

    一旦被圣人发现他与左羽林卫的人有所牵扯,只怕圣人即刻便会怀疑他,谢陵这么久以来闲散淡泊的伪装,也会彻底被撕开。

    到时候不仅仅是他失去圣人信任的问题,有甚者圣人还会即刻将他逐出长安,遣返回他自己的封地。

    那时他便是真正的彻底远离皇位。

    而他派去的护卫去接应何道存的时候,何道存带走自己与地方官员密信,突然发现自己装有密信的盒子,竟被打开过了。

    原来何道存这人也是十分机敏,虽然他将密信藏的十分严密,但终归还是不放心。

    是以每次他都会在锁头处,系着一根发丝。

    发丝细而易断,他每次打开匣子之前,都会细细检查。

    这次信王护卫来带他离开,何道存除了这个匣子便什么都没带走,但当他拿出匣子,细细打量了一番,竟发现匣子上的发丝断了。

    他便彻底明白自己,自己的匣子被人动过。

    谢陵原本也只是怀疑何道存被人盯上,这下算是彻底坐实。

    待收到护卫传回来的消息之后,谢陵即便心底再惋惜,也还是毫不犹豫选择灭口武元敬。只要此人一死,他将手伸进羽林卫之事,便再无人证。

    他到底也是皇子,若是想要告发他,必须得拿出真凭实据。

    如今两个人证,一个人被他送出长安,一个被他灭口。

    这件事谢灵瑜可以说处理的格外干净利落。

    至于谢陵派人处理武元敬时,为何让他所写血书,自认是三千卫之人,而非安王之人,自也是谨慎考虑过的。

    “圣人因为齐王之事,如今对我们几个皇子早已经持有戒备怀疑之心,我若是将武元敬之死引到安王身上,反而会弄巧成拙,到时候只怕父皇第一个怀疑之人便是我。”

    武元敬之事发生的太过突然,不管是魏长史还是薛先生,事先都未曾收到消息。

    待他们知道此事时,武元敬之死已经传遍了整个朝堂。

    自然那封信也是信王让人安排的,未曾跟任何人商议过。

    这会儿薛先生这才正色道:“王爷所言正是,是小人莽撞了,一心只想着眼前利益,却未能考虑到这般妥当。”

    谢陵淡然一笑,他抬眸看了过来:“先生不必自责,此番太过突然,永宁王这一番举动确实让本王措手不及,连武元敬都被她查了出来。好在父皇素来厌恶三千卫至深,将武元敬之死牵扯到三千卫身上,三千卫可无处自辩。”

    确实,这也是谢陵如此行事的原因。

    圣人对三千卫的态度,素来都是凡三千卫者,杀无赦。

    武元敬之死若是栽赃给安王,他可是长了嘴会喊冤的,但是栽赃给三千卫,这些躲在阴沟里的人又岂敢跑到明处给自己喊冤呢。

    死无对证,三千卫对于圣人来说,便如同死人无疑。

    “说来这次永宁王在圣人面前,倒是了大功一件,”薛先生微皱着眉头说道:“圣人竟将扬州大都督一职,交给了永宁王殿下。”

    原本谢陵也并不知道盯上何道存和武元敬的人是谁,但是后来送何道存离开长安的护卫,半路上突然发现有人跟踪,于是这些护卫与跟踪之人打斗,最终以谢陵派去的护卫人多势众,拿下了对方两个人。

    虽然那两人悍不畏死,什么都没说,但是说来也巧,谢陵派去的护卫中,便有人认出这两人。

    是当初在冬狩时,跟随在永宁王身边的护卫。

    还有便是武元敬被杀之后,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便是谢灵瑜。

    这两件事便足以说明,盯着何道存和武元敬的人便是永宁王谢灵瑜。

    “殿下,扬州大都督虽说只是虚衔,但是圣人如今却让永宁王遥领,而并非赏给您和安王,可见圣人心中对太子之位,依旧还未确定,如今永宁王这般受圣人宠爱,咱们何不试着拉拢她一番。”

    倒是魏长史借着薛先生的话,说了下来。

    两人这般你一言我一语,确实让谢陵陷入了沉思。

    但是许久,他轻轻摇头道:“你们以为我未曾对永宁王示好过,只是她似乎一直对本王颇有些偏见。”

    谢陵几次与永宁王接下来,便察觉到他这个堂妹,似乎对他有很深的成见。

    原先谢陵以为是因为裴靖安的缘故,毕竟昭阳公主喜欢裴靖安,并非是什么秘密,稍稍一了解,便都能知晓。

    而圣人曾经属意让裴靖安成为谢灵瑜的王夫,只是随着谢灵瑜在朝堂上越来越有权势,她的婚事反而被耽误了下来。

    如今不管是圣人还是谢灵瑜自己,似乎都没有早早选定王夫的想法。

    两个小娘子为了裴靖安,心中有了些许龌蹉,自也是有可能的。

    谢灵瑜因为昭阳之事,迁怒与他,倒是说得过去。

    毕竟谢陵自认是从未得罪过这位堂妹,他哪里还知道这其中有前尘往事的纠葛。

    “先前小人不知殿下大义,多次拒绝了殿下招揽,可是殿下不仅不怪罪小人,更是多次亲自登门拜访,连小人这等微末之人,殿下都能如此礼贤下士。永宁王身份如此尊贵,又在圣人面前这般得宠,自是有些傲气,能与这位殿下化干戈为玉帛,方是上上策。”

    对面的薛先生,在听到信王这番话,倒是委婉的劝说了一番。

    如今是信王需要跟谢灵瑜化解,而不是谢灵瑜需要信王。

    “先生之意是永宁王让本王自断一臂,本王还要向她屈膝求饶?”如果说先前谢陵提及谢灵瑜时,口吻尚且冷静,但此刻他却有种说不出的冷漠。

    显然谢灵瑜这次让他实实在在吃了一个大亏,让他亲自下令杀了武元敬。

    几乎是断了他羽林卫里这么久以来的努力。

    其实这倒也还好,真正让谢陵动怒的,却是薛先生的另外一句话。

    ——永宁王身份如此尊贵,又在圣人面前这般得宠。

    谢陵生母出身卑微,虽说育有两子,可直到去世时也不过是个三品婕妤罢了。而其他生有皇子的妃嫔,都位列妃位之尊。

    就连先前设计谢灵瑜的燕贤妃,未曾生育过皇子,都只因圣人宠爱,而位列四妃。

    先前昭阳便曾与他抱怨过,圣人待她和谢灵瑜的不公。

    她喜欢裴靖安,想要他成为自己的驸马。

    可连谢陵都知道,圣人不会答应的,毕竟裴靖安祖父乃是左仆射,裴家在朝中影响甚深,父皇不会让他身边平添这么大的助力。

    便是他自己都觉得,若是站在父皇的立场来说,他也会这般做。

    可是人到底不是只重利益得失的,他也是人,自会有感情。

    自幼他和昭阳没有母族庇护,在深宫中本就比旁人艰难些。

    如今他已然开府成为亲王,却依旧举步维艰,甚至还要在旁人断了他臂膀的时候,还要笑脸相迎,屈膝讨饶。

    谢陵也有自己身为皇子的尊严,他可以向不顾尊卑,对幕僚三顾茅庐,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即便不归顺与他,也永远不会踩到他的头上。

    可对于谢灵瑜,他却没了这份气定神闲和宽宏大量。

    因为他深刻明白,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,父皇宠爱谢灵瑜是远胜于他的。

    即便贵为皇子,他却还是位居谢灵瑜之下。

    便是扬州大都督这个虚衔,从来都是赏赐给太子或者是下一任太子的人选,如今圣人却出乎所有人意料,赐给了谢灵瑜。

    不管圣人想要传递什么,如今朝堂上下,便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,圣人对她的宠爱。

    此刻魏薛二人对视了一眼,似乎都没想到殿下会突然间发火。

    谢陵虽贵为皇子,但是一向对身边的人,特别是幕僚们尊敬有加,极少见他这般冷言怒语。

    薛先生赶紧解释道:“殿下莫要生气,这只是小人的一点拙见。”

    “我并非责备先生,而是先生有所不知,只怕永宁王早已经视本王为眼中钉,本王虽不知其中缘由,本王如今即便朝她

    主动屈膝求和,她也未必会瞧得上。况且本王手里,并无她能看得上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谢陵能够招揽这些幕僚,拉拢朝堂里的官员,或是利诱或是威逼,总有法子。

    但是对于谢灵瑜,他却并无稳操胜券的把握,因为他想不出自己如何能够说服她。

    谢陵有的,她都有。

    甚至谢陵自己没有的,她都有。

    她乃是亲王之尊,身份地位圣人的宠爱,样样都不输给他。

    甚至连一个从龙之功,谢陵都不敢许诺给她。

    谢灵瑜身份尊贵本就是亲王,已然位极人臣,从龙之功与她而言,本就无用。

    况且她深受圣人宠爱,谢陵岂敢在她面前暴露一点自己的野心。

    岂不是将自己的把柄送到她手中。

    她可是随时都有向圣人告密的嫌疑。

    “人生在世,谁人没有欲望呢,这位永宁王殿下也乃是红尘之人,必也逃不脱这一点,”倒是裴先生颇有深意说道。

    在场对于谢灵瑜最为了解的自然是信王,他这是在提醒信王,攻心为上。

    此刻谢陵听着这句话,倒是陷入了沉思之中。

    许久之后,他眉头忽地一松,似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东西。

    *

    “什么,那个匣子上竟有一根黑发,是你特地弄断了的,”谢灵瑜一脸震惊的看向萧晏行。

    萧晏行微微颔首,他眼底涌起自责:“我本是借着这个,稍微惊动一下何道存。虽说有打草惊蛇之疑,但是正因为草被打了,才能看得出来蛇下一步会往何处游走。”

    他本想着借着此事,让何道存慌了手脚。

    毕竟之前在极乐楼一案里,他便是如此对待檀娘子。

    利用极乐楼里的混乱,让檀娘子主动暴露账本所在之地。

    何道存在匣子上所做的小动作,他又岂会轻易上当,萧晏行自然也是在深思熟虑之后,才会选择将匣子上的那根头发弄断。

    要不然他便是从自己头发上再扯出一根,重新放在匣子里,何道存也不会发现。

    “如果按照你原本的计划,何道存在打开匣子时,定然会向信王禀告,以商量应对之策,但是那日何道存是从自己家中,直奔城外而去,看起来应该是信王安排他离开长安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在听到萧晏行的话之后,却慢慢分析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。

    “殿下的意思是,这中间出了什么变故,让信王直接安排何道存离开长安,”萧晏行此时说这番话,也并不是为自己推脱。

    谢灵瑜神色淡然道:“武元敬可是羽林卫中郎将,信王将他拉拢到自己麾下,想必是大费周章,他又岂会因为一根头发便灭口武元敬呢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点头。

    但很快,他轻声问道:“那两个护卫还未回来吗?”

    从何道存失踪的那天到今日,已经过去足足三日了,这两个护卫至今未归,显然已是凶多吉少了。

    提到这两人,谢灵瑜神色也有些黯然,她低声说:“我已经让贺兰放处理了。”

    若是人真的回不来了,总要给他们家人一个交代。

    不管是银钱还是日后照拂,永宁王府自是都会做到的。

    “所以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了,”谢灵瑜望着萧晏行,她当然知道为何萧晏行会主动提及发丝之事,显然他是将这两个护卫失踪揽在了自己身上。

    谢灵瑜目光坚定说道:“因为我会让真正的元凶,付出代价。”

    何道存失踪必是跟信王有关,永宁王府里的侍卫都是经过贺兰放亲自操练的,各个身手不凡,能够将他们拿下的,必然也不会寻常人。

    “三千卫呢?殿下打算如何跟圣人交代?”突然萧晏行问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眨了眨眼,回过神有些不太在意道:“你我皆知,武元敬乃是死于信王之手,三千卫不过是他的替罪羊罢了。他也就只是欺负三千卫之人,一旦露头便会被圣人赶尽杀绝,所以无法替自己伸冤。”

    “连圣人掌天下权柄,都尚且无法将三千卫斩草除根,我又何德何能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对于三千卫之事,倒是十分看得开,甚至还打算糊弄着蒙混过关。

    见她丝毫不在意的模样,倒是让萧晏行心底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还好,他预想之中最坏的情况,并未出现。

    次日,正好赶上是谢灵瑜的休沐之日,她本就准备入宫向太后请安。

    而且今日正巧的便是,萧晏行入宫给七皇子授课的日子,虽然昨日谢灵瑜并未提前跟他说起此事。

    所以在更衣时,谢灵瑜难得耐着性子,给自己挑选了衣裳。

    连春熙和听荷两人都瞧了出来,春熙都忍不住说道:“殿下今日心情,好似格外好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容易瞧出来?”谢灵瑜瞧着摆在面前的衣裳,仔细打量一番。

    春熙说:“平日里哪里能瞧得见殿下这般耐着性子的挑选衣裳,往常去鸿胪寺的时候,殿下也是一身官袍,这些衣裳自打裁制出来,便一直被收着,殿下一次都没穿过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这般开心,奴婢们也跟着开心呢。”

    听荷这个惯会嘴甜的,这下可得意了。

    谢灵瑜笑着说道:“倒是我暴殄天物了,将这般漂亮的衣衫束之高阁,好好好,从今日开始本王一日换上一身,日日都让你们瞧个开心。”

    待入宫之后,谢灵瑜如往常那般,直奔太后宫中。

    太后念叨着一些老生常谈的话,自然便是她的婚事。

    老人家不就是这般,总觉得小娘子不该在朝堂里面蹉跎自己的大好时光,就该早些嫁人。

    即便大周民风再开放,但女子为官,都是前所未有的。

    不说太后这般,便是民间亦是如此。

    若是以前的谢灵瑜,自然生怕自己树大招风,无端惹来祸事。

    可如今的谢灵瑜却早已经明白,这世间的道理千千万,但是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,方才是真正的道理。

    她此刻正在掌握着自己,甚至她已经开始可以掌握旁人的命运。

    虽然谢灵瑜并未彻底享受这样的改变。

    但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,她是一日便不想过了。

    所以谢灵瑜自是转移话题,主动提道:“听闻昭阳公主自去岁卢家七郎发生意外之后,便一直不曾出宫,可见公主心底必是十分伤怀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昭阳也是个可怜见的,这不前些时日裴家五娘入宫陪了她几日,那日她们两人一块来给我请安,我瞧着她神色倒是好了许多。”

    太后也是满脸心疼,毕竟昭阳公主也是她的亲孙女。

    可怜?

    谢灵瑜想到那位身死的卢七郎,还有伏在他尸身上痛哭的卢大人,真正可怜的应该是卢家人罢了。

    昭阳不过是不想嫁给卢七郎,便敢对人家痛下杀手。

    亏得卢氏还是长安四大姓之一,这般的高门世家,昭阳说杀便杀了,倒真有些她前世对付自己的决绝。

    不过陪着太后说了一番话,谢灵瑜便主动提出道:“皇祖母,我也许久未曾见到小七了,不如我就借着您的点心,讨一份人情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姐弟情深自是好的,去吧,他前些日子也跟我念叨着你呢,还说要去永宁王府做客,我自是没同意,你平日里这般忙,哪还有功夫跟他一块闲闹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没想到还有这一茬,自然是再不犹豫,赶紧去瞧瞧七皇子了。

    只是待她走出去太后的寝宫,前往皇子读书的崇文殿的途中,竟遇到了一个让她也意想不到的人。

    当她抬头看见宫道上的信王时,她便知道对方是专门在等她的。

    *

    但是谢灵瑜并未在意,只是在路过他时,自然的行礼,便准备擦肩而过。

    “永宁王,”谢陵率先开口喊住了她。

    这次倒不是往常那般看似亲近的阿瑜,而是一句永宁王殿下。

    他这般叫了,谢灵瑜反倒没那般厌恶。

    “见过信王殿下,”她也是淡然的还了一礼。

    谢陵见状,主动问道:“我有一事想要与你聊聊,不知永宁

    王可否借一步说话?”

    谢灵瑜微不可闻的挑了挑眉尾,但她还是毫不犹豫指了指身侧听荷手中拎着的食盒,委婉笑道:“还真是不巧了,太后命我前往崇文殿给七皇子送点心,太后说了点心要趁热吃。”

    这意思便是再明确不过的拒绝了。

    信王当然听得出来,可是他神色未变,只是让开原本挡在她面前的身体,淡然表示道:“那好,你先给小七送点心,我在此处恭候你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并未将他的话当真,堂堂信王岂会当真做小伏低到这般地步。

    随后她直接带着听荷离开了。

    待到了崇文殿,就瞧见门口站着两个内侍,四周更是安静的鸦雀无声。

    唯独她走近之后,隐隐约约听到殿内,有人声传出,显然是里面还在上课。

    随后谢灵瑜便压低声音问守在门口的小内侍:“七郎课上了多久,何时能下课了?”

    “回殿下,这会子便差不多到了歇息的时辰了,只是萧大人还未曾叫小人入内伺候,”小内侍也不敢隐瞒,压低声音说道。

    原来是萧晏行授课时,颇为严格,压根不允许七皇子身边的内侍在旁伺候。

    因此内侍宫人们都是在门口候着,只有里面喊人了,他们才会入内。

    如今虽然到了下课歇息的时辰,但是萧晏行未曾发话,他们也只好守着。

    虽然谢灵瑜对信王是一通什么点心趁热吃的借口,但是此刻到了这里,她反而一丁点也不着急了,也不入殿内,跟外面守着的小内侍一样,安安稳稳在殿门外守着。

    直到殿内传来动静,是门被打开了。

    一脸冷静沉稳的萧晏行,在看见门外站着的人时,神色到底还是没彻底掩饰好,喜悦早已经是溢于言表,连微微翘起的眼尾,都透着几分悦色。

    “参见殿下,”虽然心底惊喜,但是礼不可废,萧晏行还是当着众人的面,恭敬行礼。

    谢灵瑜则是假模假样的回道:“萧大人,你我乃是鸿胪寺同僚,日日朝夕相处,你何必这般生分呢。”

    “就是,先生,你与阿姐都这般熟识了,何必如此客气来客气去的,”原本在殿内的七皇子此时也走了过来,附和了谢灵瑜。

    七皇子说完这句话后,则也是一脸欣喜的望着谢灵瑜:“阿姐,我前几日还跟皇祖母说,想出宫找你去玩,结果你今日便入宫来了,可见咱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呢。”

    “嘴巴这么甜,该不会是已经闻到我从皇祖母宫中,给你带的点心香味了吧,”谢灵瑜本就喜欢七皇子,如今见他还如此会说话,自是更是喜欢不已了。

    七皇子瞧着她身边侍女手里拎着的食盒,转头便对萧晏行说道:“先生,这下子咱们可就有口福了,我皇祖母宫中做甜心的厨子,那可是皇宫里的最好的,是我父皇特地孝敬皇祖母的。”

    “最有口福的还是你这个小馋猫,我带来的可全都是你喜欢的,”说话间谢灵瑜已经走进了殿内。

    很快,三人坐下后,听荷带着几个太后殿内跟过来的宫女,将点心摆在桌上,也给三人准备了茶汤。

    “上完课之后,能够吃上一口皇祖母宫里的点心,当真是人生一大幸事,”七皇子咬了一口手里拿着的点心,由衷感慨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又是被他逗笑了,抬手就捏了捏他的脸颊肉:“我说你什么时候说话,这般老气横秋了,还人生一大幸事,你不过才七岁,你的人生才刚起个头罢了。”

    七皇子被掐了脸颊,也丝毫不生气,反而满足的一口将手里甜心吃完。

    “你们方才上了什么课?”谢灵瑜有些好奇。

    七皇子抢先说道:“先生这几节课都在给跟讲与大周接壤的这几个藩国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看向萧晏行,他微微颔首:“殿下贵为皇子,自是与寻常应试举子要读的书不一样,应试举子们要熟知经义,这样才能应对科举考试的种种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殿下不必参加科举,他更应该放眼整个大周,以及与大周接壤的藩国,了解这些藩国的风土人情,这样日后若是需要跟这些藩国打交道时,才能够巧妙周旋。”

    在听完萧晏行的这一番解释之后,谢灵瑜确实有些明白了。

    他并非是将七皇子当成普通的学子来上课,他要让七皇子不仅要了解大周,更要了解大周周围的一切。

    这一想,谢灵瑜心惊之余,竟还生出了几分担忧。

    但是七皇子在此,她并未直言,反而是转头看向他,笑着问道:“七郎,你可喜欢萧大人上的课?”

    “自是喜欢,先生上课不仅有趣,而且还是十分新奇,我与旁人聊起时,他们可不曾知道先生教的这些。先前父皇考校我功课的时候,便夸赞过我如今长进了许多,十分博闻强识。”

    见七皇子这么说,谢灵瑜倒是有了理由,她趁机看着萧晏行问道:“圣人可知晓你给七皇子上的课是什么样的内容?”

    “自是知晓的,我在上课之前便上折与圣人详呈了此事,”萧晏行安抚着看着她。

    他自然明白谢灵瑜的顾虑,他所教的内容与旁的侍讲们并不一样,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,会说他意图不轨。

    因为他教给七皇子的,乃是帝王之术。

    第119章 第119章这个世间最为尊贵的地……

    第一百一十九章

    放眼整个天下,以天下为题,让七皇子深入了解学习,这何尝不是一种帝王术。

    谢灵瑜知道萧晏行此举实在是大胆,难怪他上课之时从不让内侍在旁听讲,毕竟这些内侍也未必都是完全可靠的。

    但是若无嘉明帝点头的话,萧晏行也并不会教导他这些。

    “阿姐,你别担心,先生教我这些,我从未对旁人说起过,我想要学这些,无非是因为我想要更加了解父皇御下的大周,还有那些异域外藩的风土人情。”

    七皇子望着谢灵瑜,笑着说道。

    一时间,连谢灵瑜都被他的话说怔住了。

    生在皇家的孩子,注定会比旁人要早慧懂事,这种早慧大部分都是被迫的,被这样的深宫内院的尔虞我诈所逼迫着的。

    七皇子虽然年纪尚幼,却一眼看出了谢灵瑜的担忧。

    甚至还这般出言宽慰她。

    “若是将来我长大了,我也想游览四方,领略我大周的如画江山,”七皇子一脸神往的说道。

    他从出生开始便被约束在这个深宫之中,却还是掩饰不住,对外面大千世界的向往,所以他才会主动求圣人,让萧晏行成为他的先生。

    萧晏行不同于其他儒学大家,教的都是四书五经,礼仪孝悌。

    他教的乃是书本经义里不曾有的东西。

    “阿姐不担心,你有此志向自是极少的,阿姐只会衷心祝愿你心想事成,”谢灵瑜轻笑着说道。

    这世间之人有千万,并非每个人都喜欢勾心斗角,这般恣意纵情山水,也不失潇洒。

    即便七皇子日后真的只想要当一个闲散王爷,对他而说,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。

    毕竟这也曾经是谢灵瑜的心愿。

    她一直想要成为一个闲散王爷,不问朝政,不牵扯那些权力斗争。

    但事与愿违,如今她主动入了朝堂,早已经身不由己。

    七皇子开心的点头,谢灵瑜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,笑着说道:“好了,别光顾着说话了,多吃点心,我可是特地挑了全都是你喜欢的。”

    但是七皇子却主动指着一盘枣泥糕:“阿姐,这个不是我爱吃的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和:“……”

    她当然知道了,这不是他爱吃的,因为这是萧晏行爱吃的。

    “既然你不爱吃,便让萧大人多吃点吧,”谢灵瑜一本正经说道。

    谁知七皇子居然十分愧疚,赶紧摆手说道:“怎么让先生吃我不爱吃的呢,我作为学生,应该将自己喜欢的东西给先生。”

    谢

    灵瑜闻言,有些哭笑不得。

    倒是萧晏行看着他,低声说道:“殿下,这世间并非所有人喜好都相似,甲之蜜糖亦可能是彼之砒霜,所以御下亦是如此,不是将您喜欢的东西赏赐给旁人,他便会欢喜。而是要将他喜欢的东西赏赐给他,方是赏赐有加。”

    七皇子拿着手中的碟子,那上面正摆放着透花糍,酸甜可口的味道,正是稚童最为喜欢的,但是并非萧晏行所喜欢的口味。

    但是原本愣住的七皇子倒是恍然道:“我明白先生的意思,先生是说赏赐别人东西,得赏赐他喜欢的,而不是赏赐我喜欢的。就比如这道透花糍,乃是我喜欢的点心。所以我若是请先生品用点心,应该将先生喜欢的枣泥糕给您。”

    说着,七皇子将透花糍放下,主动将装有枣泥糕的盘子端了起来,放在萧晏行面前。

    而放下之后,他抬头朝着谢灵瑜看了一眼,说道:“阿姐肯定想要问我,为何知道先生喜欢这道枣泥糕了吧?”

    “你又猜到了?”谢灵瑜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七皇子微挺着小胸膛,有些骄傲道:“阿姐可别见将我看作是愚笨之人,阿姐带了这些点心来,基本都是我爱吃的,唯独这道枣泥糕不是,甚至还是我讨厌的。阿姐这样细心的人,定然不会弄错了,所以这道糕点自不是为我准备的。”

    他说到这里时,一脸期待被夸赞的表情看向谢灵瑜。

    果然谢灵瑜也没吝啬,端起那盘透花糍,直接放在他面前:“这盘透花糍就给如此聪慧又机灵的七郎吧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阿姐,”七皇子大方受领了。

    一时三人之间倒是分外和谐,至于七皇子倒是真心喜欢谢灵瑜,不单单是因为上次谢灵瑜带他去见圣人。

    如今宫内本就只剩下他一个年幼皇子,除了平日里陪他读书的伴读,并无同龄人。

    至于上头的兄长和阿姐们,各个都早已经成家立业,自己更是早生有子嗣,对他这么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又能有几分兄弟情谊呢。

    便是唯一尚未出嫁的昭阳公主,她有同父同母的兄长信王,平日里也是跟信王最为亲热,况且两人之间差着年岁,她正值得成亲的年岁,又岂会在意这么一个关系并不算亲厚的弟弟呢。

    所以当谢灵瑜之前主动向他伸出援手时,七皇子便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阿姐。

    况且谢灵瑜身份同样尊贵,她压根不需要利用七皇子来获取什么。

    自然这份真心,便变得更加难能可贵了。

    待点心用完之后,因为今日七皇子的课程,还未全部结束,是以谢灵瑜便打算先行离开。

    见她起身,萧晏行也跟着起身。

    三人走到门口的时候,谢灵瑜便让他们留步。

    “我还是再送送殿下吧,”萧晏行却主动开口。

    这次七皇子居然没有硬要跟上,反而是乖乖与谢灵瑜告别,自然谢灵瑜也给了他一颗蜜枣:“你若是用功读书,待端午节时,阿姐便带你去逛乐游原。”

    如今已快到四月,离端午不过也就剩下月余而已。

    七皇子瞬间雀跃起来,小脑袋瓜子一转,瞬间说道:“如今离端午节还有三十九日,阿姐你可要说话算数。”

    “我既是夸下了口,自是会说话算数,不过你也要用功,回头我会跟各位先生们询问一番的,”谢灵瑜认真说道。

    七皇子本就是听话又懂事的,压根不担心这一点,直接放言:“您就等着那日,到宫里来接我吧。”

    他年纪小,几乎未曾出过宫,偌大的皇宫便是他所有天地。

    如今谢灵瑜这个允诺,几乎能让他期待到端午。

    他当然会好生读书,让谢灵瑜实现诺言。

    随后七皇子并未再跟出殿外,显然他似乎也看清了一些事情,毕竟阿姐连先生喜欢吃的枣泥糕都记得一清二楚呢。

    “殿下今日入宫来看太后,”萧晏行陪着谢灵瑜沿着台阶慢慢而下。

    “是啊,来拜见太后,顺便看看七皇子,”谢灵瑜故意说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转头看着她,眼底里闪过一丝期望的光亮。

    谢灵瑜扬起红润而娇艳的唇瓣,她主动问道:“今日我打扮的如何?”

    说着这话时,她双手轻轻张开,手臂上挂着的帔帛鲜艳而华美,清风吹拂而过,帔帛朝着他的方向飘了过去,而上面沾染着的丝丝缕缕香气,是她身上惯常染的香,清淡而怡人,萦绕鼻尖,经久不散。

    萧晏行望着眼前清丽绝妍的少女,柔声道:“自是格外漂亮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平日里都是素雅清丽的打扮,况且又时时穿着官袍,这般华贵明艳的打扮,在他印象之中,还是上次的上元节。

    “女为悦己者容,难道还不够明白吗?”

    少女笑意盈盈的望着他,眉宇间坦荡而自若,她的喜欢从来不避讳向他直言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回太后宫殿的路上,谢灵瑜还沉浸在愉悦的心情之中,只可惜在走到半路时,在那个熟悉的地方,谢灵瑜再次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。

    还真不愧是前世,最终登上帝位之人。

    信王谢陵当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。

    谢灵瑜以为自己先前的拒绝足够落脸了,可是没想到信王还当真在此处等到,她送完点心回来。

    “看来永宁王的点心已经送完了,七郎应该极喜欢吧,他素来都说太后殿中的点心乃是最好吃的,”信王看着听荷手里拎着的食盒,淡淡一笑。

    虽然谢灵瑜跟信王早已经暗暗争锋了起来,但是这里是皇宫,他们也并未彻底撕破脸。

    所以谢灵瑜毫不犹豫说道:“不知信王找我何事呢?”

    “前方便有一方凉亭,我让人在那里备上了茶汤,”谢陵指了指不远处。

    他既然开口了,谢灵瑜也没有不从的。

    随后两人到了凉亭,果然亭子内摆放着上好的果点茶汤,能在宫中随意支使得动宫人,看来这位表面闲云野鹤的信王,全然不是那么回事。

    待谢灵瑜坐下之后,信王挥挥手,原本站在亭子内的宫女侍从纷纷离开。

    他抬眸朝着依旧还站在谢灵瑜身后的听荷,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,却并未开口。

    “听荷,你也先下去,”谢灵瑜声音冷淡吩咐。

    在听到她吩咐之后,听荷这才福身称是,随后也像其他宫女那般,远远站着。

    如今这个凉亭四周透光,唯有轻纱被淡风吹起,显然周围是藏不住任何一个人的。

    十分适合两人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氛围。

    “阿瑜,你我之间似乎有不小的误会,”信王抬头看向谢灵瑜,倒是也没含糊,居然直接挑破了两人之间的紧张氛围。

    谢灵瑜轻笑,装傻道:“信王何出此言?”

    不过她这么兜圈子的回应,显然并未让谢陵满意。

    他直接望着谢灵瑜问道:“我可是曾做过什么,让你介怀之事?”

    虽然先前谢陵也曾经有过这般疑惑,但都是委婉的,并未这般直接。

    “王爷说笑了,”谢灵瑜依旧是这般滑不留手的模样。

    但是谢陵既然能主动来找谢灵瑜,便是心中已打定了主意,所以他只是淡淡一笑:“既是说笑,那想必阿瑜心中待我亦是没有成见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原本含笑的唇瓣,瞬间凝滞。

    没有成见?

    那自是不可能。

    那种死亡的感觉是她真真切切的体会过,她如何能忘记,如何能没有成见,不管是信王还是昭阳公主,都是让她身死的罪魁祸首。

    “前尘往事不管是凑巧还是旁的,我只想日后请永宁王帮我一个忙,”谢陵盯着她的眼睛,声音极轻缓的说道,似乎是为了避免激怒谢灵瑜似的。

    反倒是谢灵瑜格外轻松,似乎对于谢陵所说的帮忙二字,提及了些许兴趣。

    毕竟她也想要知道,堂堂信王这般郑重其事来寻

    她的目的究竟为何。

    “不知信王殿下,想让我帮的忙是什么?”这是头一次谢灵瑜没有回避他的话。

    因为她也生出了几分好奇。

    信王一身矜贵装扮,即便此刻他所用的是帮忙这样的字眼,却没有折损他身上的一丝矜贵,即便再闲云野鹤又如何,他终究还是圣人的儿子。

    “隔岸观火,”信王一字一顿说出这四个字。

    谢灵瑜眼睫微抬,眼底露出几分诧异,但是旋即她却立即领略了他话中深意。

    隔岸观火,谢陵是希望自己日后在他和安王之间的皇位争斗之中,做到隔岸观火,他似乎明白拉拢谢灵瑜颇难,但是让她谁也不偏帮,似乎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。

    毕竟真正聪明的人,是不会想要轻易牵扯到皇位之争当中。

    谢灵瑜此时也细细品味着这四个字,最后嘴角噙着浅浅笑意,轻声说道:“隔岸观火。”

    只是她说出这四个字时,语气之中带着说不出的嘲讽。

    这四个字,说出来何其容易,甚至前世的她也是这般的。

    当年皇位之争同样激烈,圣人至死都未曾立下太子,以至于在圣人薨逝时,信王拿出继位诏书时,并不能完全服众。

    可不管朝堂之中如何争论,谢灵瑜从未参与过。

    她一直觉得,大位之争与她无关,她当真做到了隔岸观火。

    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,会有一天这把火会烧到自己的身上。

    不就是因为她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,当绝对的权势降临时,即便她贵为亲王,也只能接受被圈禁鸩酒毒杀的下场。

    今生即便她不打算嫁给裴靖安,但是未来也难保不会有旁的事情,让眼前这位前世的胜利者,找自己的麻烦。

    毕竟如今她跟谢陵的梁子已然接下,她彻底毁了他在左羽林卫这般重要的布局,他当真愿意还就此退让?

    即便此刻他真的退让了,让谢灵瑜感到的也并不是安心,而是危险。

    就像是从这一刻开始,她头上便悬着一柄剑。

    倘若这一世谢陵再次成功,他难道就不会秋后算账吗?

    谢灵瑜不可能再将自己的命运,交到一个曾经亲手杀过自己的人手里。

    她不信他!!!

    “阿瑜,先别着着急拒绝我,毕竟我都说了,我是想要请你帮忙,既是帮忙又岂会没有赠礼呢,”信王望着对面谢灵瑜神色渐渐凝重的模样,却也没有着急。

    谢灵瑜挑眉:“赠礼?”

    “对,而且我想你一定会有兴致想要知道,”信王斩钉截铁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可不相信,自己会有什么,想要从信王手里得到的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阿瑜你如今位列亲王之位,寻常的东西你自然也是瞧不上的,况且父皇还这般宠爱你,连扬州大都督一职都赏赐给了你,这般厚赏我自是不可能拿得出来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皱着眉头,听着信王的这番话。

    显然他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这些,于是她也没有打算对方,而是耐着性子等待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,谢陵微顿了顿,这才慢条斯理说道:“可纵然你拥有一切,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的杀父仇人究竟是谁,不想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吗?”

    在听到这话时,谢灵瑜即便心中有所准备,却还是被震惊的瞪大双眸。

    “不可能,我阿耶当初被刺杀之后,圣人便立即抓到刺客,并且将他们一网打尽,而涉及此事的楚王削爵赐死,甚至长安之内与楚王有所勾结的人,都已经被圣人一并抄家夺爵,一并处死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冷眼望着他,头一次出现了情绪这般剧烈起伏。

    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,她从未怀疑过这件事。腌

    “刺客自然是死了,但是真正的幕后真凶却依旧还逍遥法外,”信王望向谢灵瑜时,格外微妙的停顿了下,这才轻声说:“至于楚王,他不过是被顺手除掉的人罢了。”

    楚王说起来乃是谢灵瑜他们的亲叔叔,因为他与圣人还有先永宁王乃是亲兄弟。

    当初圣人在先永宁王帮助下,争夺了皇位,自然是大肆清洗了其他亲兄弟,先太子余党更是被杀的人头滚滚。

    自然朝中也有不少怨言,是以圣人便未再对其余兄弟下手,只是让他们都回到封地。

    后来圣人遇刺,先永宁王替他当下了这一剑身死,圣人震怒,虽然行刺杀任务的刺客在未能完成任务之后,便服毒自尽。

    但是圣人还是查出了,这些刺客竟是远在河东的楚王派入长安,刺杀圣人的。

    自然长安城内,也有人跟楚王勾结。

    于是这一次圣人再次清洗整个长安,原先先太子所留下的势力,这次是真真正正在世间消散了。

    跟着一起消散的,自然还有那些不臣之心。

    不管是那些高门世家还是前朝留下来的余孽,都已经不敢再轻易生出什么心思。

    朝堂上下所有人都看见了,如今高坐在庙堂之上的这位圣人,虽然表面看似宽厚温和,但却也拥有着雷霆手段。

    帝王一怒,浮尸千里。

    而此时谢灵瑜也从信王的话里,得知了一件事。

    或许当年,楚王本就是无辜的,只不过是圣人借着先永宁王之死,赐死了对方。

    就连当初在长安城内,所谓勾结楚王的势力,或许也并非全都涉及刺杀,只不过是被圣人顺手除掉了,而这一切自然是为了让朝堂之上,再无敢反对他的声音。

    毕竟原先几大世家在朝堂之上的势力,可是纵横交错,根深蒂固的。

    几大世家相互结为姻亲,甚至以嫁娶这几大姓氏之外的人为耻,即便谢氏身为皇族,却依旧难与这几大世家联姻。

    这般傲慢又同气连枝,早已经形成了一个对抗皇权的巨大势力。

    而此番刺杀之事,便成了导火索。

    让圣人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,彻底清洗那些冥顽不灵的氏族。

    如今看来,现在朝堂之上左仆射裴正严,中书令高承宁,门下省侍中赵本仁,这几位位及人臣的,都不是出自那几大世家。

    圣人确实是在实实在在的打压那几大世家的存在,甚至他做的还颇为成功。

    虽然谢灵瑜在短短时间内,便弄清楚了信王所说这些话的意思。

    可对于她来说,这件事依旧极具冲击性。

    原本她以为圣人之所以封她为永宁王,是为了实现对她阿耶的承诺,更是因为对于阿耶的愧疚。

    但是偏偏这一切都是处于利益的考量。

    圣人为何偏偏要封她为永宁王,是因为他需要全天下都知道,他对于失去先永宁王这个弟弟是多么的痛苦和在意,以至于他要冒天下之大不韪,也要强行封谢灵瑜为新任永宁王。

    正因为他太过痛心,所以他要不顾一切找出刺杀的真凶,以祭奠先永宁王的在天之灵。

    没人会再劝阻和责备圣人,因为他是为了兄弟情谊,是为了死去的永宁王。

    过于正当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。

    她阿耶活着的时候,要为圣人挡剑,死后还要成为圣人清洗世家贵族的那把刀。

    当真是物尽其用,连死亡都可以被利用上。

    这一刻,突然谢灵瑜觉得自己身上的王位,来的是那般正当。

    这并非是圣人心疼自己,而赐予她的。

    这是一场真正的交易,以她阿耶的命和被利用的一干二净的死亡为代价,圣人这才给了她这样远胜于所有女子的尊荣。

    甚至在这一刻,她甚至都害怕听到,信王口中的那个幕后真凶。

    这样一场刺杀,最后得到所有好处的,不正是如今高高在上的那位。

    一时间,原本吹拂在谢灵瑜身上的那股清风,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刺骨的寒冷。

    “你,”谢灵瑜张了张嘴,却又不知该问什么。

    显然信王也看

    出了她心中的犹豫,一时间他竟由衷感叹道:“阿瑜,不得不说,你当真是给了我惊喜,你虽是女子,但是眼光之敏锐,洞察之细致却丝毫不输那些老辣朝臣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过是说了短短几句话而已,你却已经大概猜测到了当年刺杀一案的真相。”

    终于谢灵瑜还是下定决心说道;“你说真凶尚还在逍遥法外,是什么意思,真凶究竟是谁?”

    只是信王在她的质问之下,并未着急回答,而是微微转头,看向了谢灵瑜搭在桌上的手掌,纤细而匀称的白皙手掌,此刻却在止不住的颤抖着。

    显然她心中对于即将要听到的答案,有种既期待又害怕的感觉。

    这也是信王第一次瞧见,在自己面前谢灵瑜没了那份气定神闲的姿态。

    可见他今日所透露之事,确实是让她十分震惊。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很害怕听到我要说出的答案,”信王望着她,忽地问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嘴唇微微紧抿着,一言不发望着他,颇有种你有什么废话就赶紧说的倔强,她也知道自己如今说太多,反而会越发泄露她真正的情绪。

    对于信王这个人,她一向十分戒备。

    她是不可能让信王,了解自己心底真正的想法。

    见谢灵瑜并未上自己的当,只是冷眼望着他,信王倒也不着急了。

    只是两人在这种无声的对峙之中,谢灵瑜却突然起身,一时信王抬头望着她,似乎没想到她会直接要离开。

    谢灵瑜此时倒是心头没了那么多念头,她重新恢复了先前的淡然,只是冷静提醒道:“殿下,你说这是你给我的赠礼,但是我想如果只是到这个程度而已,确实不足以打动我。”

    她竟险些被信王牵着鼻子走了。

    显然信王也看出来,她确实是太过在意她阿耶遇刺的真相,想要以拿捏她。

    但是谢灵瑜却偏偏不想让他如愿。

    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一堵完全不透风的墙,若是信王都能查出当年的真相,为何她就不能呢,她并非是非要承信王这个情。

    “三千卫。”

    突然信王站了起来,同时他也看着谢灵瑜说出了这几个。

    谢灵瑜原本微垂着的长睫,在这几个字响起时,振翅颤抖着,随后她原本冷静的眼神再次直射向信王。

    随后她嘴角掀起一抹冷笑。

    第一反应,她自然是不相信的。

    因为武元敬之死,谢陵便是让人栽赃给了三千卫。

    如今他这是想要在她面前故技重施吗?

    这是笃定了三千卫处境艰难,一旦露面便会被不论罪行,一律处死,所以压根不能给自己喊冤。

    显然谢灵瑜这冷漠的神色,也让信王反应过来。

    “你以为我是在栽赃?”信王挑眉。

    谢灵瑜呵笑:“王爷又不是未曾做过此事。”

    显然,两人这下是彻底撕开了先前还勉强维持的虚假和平。

    “但在此事上,我字字属实。”信王语气坚定说道。

    见谢灵瑜似还是不愿相信,信王再次解释道:“我既如此说,自然是有证据。”

    听到他有证据,谢灵瑜的神色倒是不再那么冷漠。

    “只是这宫里并不方便,如果阿瑜不介意,三日之后,我府中会举办一场宴会,到时候会广邀长安勋贵世家,便是连四兄那边,我亦会全力邀请,”信王说着这话时,眼睛直勾勾盯着谢灵瑜:“到时候还望请阿瑜不吝上门赐教。”

    显然,这是信王发给谢灵瑜的明确信号。

    三日之后,她上门之后,他会给她看证据。

    而从此之后,不管谢灵瑜是自愿还是不愿,她都会被迫成为信王这条船上的人了。

    说的是隔岸观火,但是谁又真正能做到隔岸观火。

    况且若是谢灵瑜在羽林卫这个案子上,对信王高抬一手,那么对信王而言,她就是已经在偏帮了。

    一旦他们两人有所牵扯,难道信王便不会让人透露给安王吗?

    到时候安王只会认为她已然和信王联手。

    当初武元敬被拉下水的时候,大概也是没有想到,自己有朝一日会被牵连这么深,最后甚至落得一个身死的下场。

    谢灵瑜对于这一切看的都太过透彻了。

    朝堂之上,要么如柳郗那般,做到真正的纯臣,一心只效忠与圣人。

    一旦你有所求,被拉水,到时候只会泥足深陷。

    “好了,叨扰阿瑜这般久,我便不多打扰了,”信王说完该说的,缓缓一行礼,便从容离开。

    但是在他即将走出凉亭时,谢灵瑜却突然叫住他。

    她说:“信王殿下。”

    信王驻足站定后,回头朝她看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那两个失踪了好些时日的侍卫,不止还有机会回来吗?”谢灵瑜直勾勾看着他,她说:“我想给他们家人一个交代。”

    即便知道希望渺茫,谢灵瑜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。

    信王听到这番话,竟微微一笑,随后他翘起嘴角,轻声说道:“忠于职守,乃是护卫本职。至于旁的,阿瑜不必过分介怀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在听到这句话残忍到接近于无耻的话,只是站在原地,冷眼望着对方。

    但是信王并未立即离开,随后他轻声说:“或许你可以派人去乱葬岗瞧瞧。”

    此话说完之后,信王便彻底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谢灵瑜望着他的背影,明明此时已到了春日,冬日里的严寒早已经消融,可是她却感觉自己依旧如同在冰窖内一般。

    显然谢陵全然没有把两条人命当回事。

    他说忠于职守,乃是那两个护卫的本职,所以即便身死,也没什么可说的。

    或许在信王看来,他主动断送了一个左羽林卫中郎将武元敬,可要比那两个无名小卒护卫要重要的多。

    连武元敬之死,他都不怪罪谢灵瑜。

    谢灵瑜又有什么资格,跟他追究两个护卫之死呢。

    况且最后他还主动那两个护卫的尸首所在,在谢陵看来,这一定是对于她的拉拢和交好吧,人虽然是他杀了,但是这尸体还回来,这应该是一个人情吧。

    谢灵瑜想到这里时,突然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她身体不住的颤抖着,越笑越大声,随后她抬头望向周围,近处的亭台楼阁,远处鳞次栉比的巍峨宫殿,这个世间最为尊贵的地方,究竟养育出了一群怎样的怪物。

    笑到最后时,谢灵瑜眼角突然掉下一滴泪。

    这滴泪干净而晶莹,如水般剔透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待谢灵瑜回到王府之后,即刻换了一身干净而利落的男装,随后她立马让人将贺兰放传唤了过来。

    待贺兰放来了之后,谢灵瑜也不耽搁,直接说道:“点一队人马,即刻跟我前往乱葬岗。”

    “乱葬岗?”贺兰放一听,赶紧说道:“这等污糟晦气之地,殿下岂能轻易涉足。殿下有何事要办,交代给属下便是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听到他这么说,一时间,竟是生出了无言以对的羞愧感。

    许久,她轻声说:“我得去亲自去接他们回来。”

    他们?

    贺兰放又是一头雾水,显然他一时间并不知殿下口中所说的他们是谁。

    可是当看到谢灵瑜脸上悲痛的神色时,贺兰放突然意识道,谢灵瑜口中所说的他们是谁,便是先前因为追踪何道存而失踪的两个王府护卫。

    虽然这段时间,贺兰放一直未曾放弃寻找这两人的踪迹。

    但却还是生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

    如今想明白之后,再联想到乱葬岗这几个字,贺兰放便瞬间明白这两人的下场。

    只怕早已是身归黄土。

    虽如此,贺兰放却还是忍着悲痛,想要继续劝说,可是不等他开口,谢灵瑜已经再次开口吩咐道:“去准备吧,我们即刻前往。”

    看着殿下这般坚定的目光,贺兰放知道,自己只怕是劝不住殿下的。

    他只能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,随后他便转身前去准备。

    不到一刻钟,护卫们便已经整装待发。

    贺兰放甚至特地让人准备马车,是为了以防找到尸身后,能让两位兄弟乘马而归,甚至他还让人带上了麻布。

    他虽是武将,但素来心思缜密又细心。

    谢灵瑜翻身上了逐羽的马背之后,双腿轻轻夹紧马腹,随后逐羽开始加速往前奔跑,身后一队护卫骑马紧紧跟上。

    就这样一行人,穿过坊市街道,直奔着乱葬岗而去。

    乱葬岗。

    顾名思义,便是死后没有银钱下葬的人,尸身随意被丢弃的地方。

    虽然谢灵瑜心底对于这个地方已经做好了准备,可是当她真正到了地方时,还是被迎面而来的那种说不出是什么的气味,弄得几欲作呕。

    但是谢灵瑜却还是强忍着,丝毫没有让任何人看出端倪。、

    谁知她忍住了,反而有人却没有忍住。

    随她而来的护卫之中,竟也有人受不住这样的气味,直接呕吐了出来。

    此时谢灵瑜已经下了马,这里并不适合马进入,所以谢灵瑜便将逐羽留在了外面,其他护卫

    亦是如此。

    他们一行人徒步走到这里,望着眼前这一片巨大而空旷之地,依旧还是被震惊了。

    乱葬岗最初的由来,估计已经没人记得了。

    但是之后之所以渐渐形成这般模样,大概是因为没钱下葬的人家,都知道有这样一片地方,于是便将尸身抬过来埋在此处。

    一开始尚且还有人用木板,请识字之人写上逝者姓名。

    也算是一个坟头了。

    但是白事本就是晦气事儿,请人写墓碑也要花银钱,后来便有人家只是一口薄棺材,草草下葬,上面叠了几块砖头或是弄些旁的记号,也算是让后人有个去处寻寻。

    再穷的揭不开锅的那种,便是一个草席卷起尸身,找一块空地埋了下去。

    有些挖坟的人收了一丁点银钱,自然也不怎么讲究,坟坑挖的极其浅,几场大雨一冲刷,竟将土里埋着的尸身给冲了出来。

    至于最惨的,自然便是那些无家可归的乞儿。

    死了之后,别说是草席裹身了,只怕连自己身上穿着那一层布,都要被人脱了下去,随后尸身被官府草草扔到乱葬岗,用一层薄土覆盖在身上,也就算是死后重归黄土了。

    谢灵瑜听到眼前之人,絮絮叨叨跟自己说着这么多,竟愣在原地。

    这人说完时,扑通跪在地上:“贵人,小的乃是附近义庄的守夜人,先前只是瞧着您带着这么一队人浩浩荡荡的过来,实在心头好奇,所以这才悄悄到了跟前偷看的。”

    原来谢灵瑜他们一行人,到了乱葬岗之后,发现这地方实在是大。

    甚至他们连那两个护卫的尸身被埋在何处都不知道,难不成还真要将这个乱葬岗一寸寸翻过来不成。

    结果谢灵瑜也正在发愁的时候,护卫们居然在附近发现一个鬼鬼祟祟之人。

    此人被抓过来之后,瞧着这一行人,即便再没脑子,也知道定然是长安来的不好相与的贵人。

    特别是眼前这位过分好看的小娘子。

    虽然小娘子穿着一身男装,但是守夜人也并不眼瞎,还是认出她乃是个绝色小娘子。

    不过相较于那些虎视眈眈的护卫,反倒是这位矜贵的小娘子,竟格外的好说话,也没有责打他,竟是温和的让他介绍一下眼前这片乱葬岗。

    于是便有了方才的那些话。

    “看起来你对这片乱葬岗,应该是格外熟悉的,”谢灵瑜温和的低头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人。

    守夜人赶紧点头:“自是熟悉的很,小人在此处已有二十年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这里何处何时,新埋了尸体,你应该也是一清二楚吧,”谢灵瑜瞧着依旧还是一副温和的模样。

    守夜人抬起头,正要冲着她讨好的笑一下。

    可谁知谢灵瑜却突然冷下脸:“说,我们要找的那两个人被埋在何处。”

    在谢灵瑜冷声开口的同时,贺兰放腰间所挎着的长刀,也陡然出鞘,雪亮刀片在守夜人眼前一晃而过,随后搭在了他的脖颈上。

    守夜人哪能想到,先前还和颜悦色的小娘子,说翻脸就翻脸。

    他哆哆嗦嗦的还想要狡辩。

    可是谢灵瑜却伸手指着他腰间,说道:“将他腰间佩戴的香囊,解下来给我。”

    一个护卫上前,直接伸手将守夜人腰间所佩戴的香囊扯了下来,随后护卫呈到谢灵瑜面前,她伸手拿起手里的香囊。

    “这个香囊做工精细,用料也颇为考究,显然并不是你本来所有的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打量了一番香囊之后,这才又朝着守夜人看去。

    这时候守夜人哪还敢有半分侥幸,这样的贵人便是当场杀了他,只怕也无人敢替他喊一句冤。

    守夜人这下开始一个劲的磕头求饶:“贵人饶命,饶命呐,是小人猪油蒙了心,瞧着那两人身上有些好东西,便一时起了贪念,将他们身上的东西,都拿了去。”

    他还不忘给自己辩解:“我还以为他们是被仇杀之后,随意丢在此处的无主之人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冷漠望着他,而一旁的护卫早已经气愤不已。

    显然这人连逝者之物都盗取,实在是可恶。

    贺兰放握着手里的刀,冷声道:“殿下,该如何处置此人?”

    “除了香囊之外,你还拿了什么?”谢灵瑜问道。

    守夜人赶紧如实说道:“他们身上还有些银钱,我也拿走了,其余旁的我便再未碰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说连乞丐的衣裳都要被剥了去,”谢灵瑜似乎不太相信。

    守夜人赶紧解释说道:“那两人身上的衣裳都坏了,而且沾染了不少血,这等不祥衣裳我也是不能要的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显然也是触怒了贺兰放,他握着的长刀,猛然朝着守夜人的脖子皮肤更近了几分。

    疼的守夜人哎哟喊叫出声。

    谢灵瑜话也问得差不多,直接说道:“好了,你带我们过去吧。”

    随后守夜人小心翼翼从地上站了起来,在前头带路,随后一行人跟在他身后,待走到一处看起来是空地的地方时,他指了指地面说道:“就是这里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看了一眼眼前的这块空地,表面一层乃是新翻出来的泥土。

    随后护卫便用自己腰间所佩的长刀作为工具,开始掘开表面的泥土,或许是因为这个守夜人之前翻过一次,没过多久,众人便瞧见混在泥土里的一片衣角。

    待两个护卫尸身全都被挖掘出来之后,谢灵瑜看着眼前的尸身,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“武霄、段良嗣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看了许久,终于才低声开口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,这么久才将你们找回来,你们应该等了很久吧,”她轻声说道。

    此刻夕阳西下,赤红色的晚霞将天际染成一片血红,残阳如血,亦如在场所有人此刻心头的悲愤那样刺骨。

    “我带你们回家。”

    直到许久,谢灵瑜微带着哽咽,说出这句话。

    随后贺兰放上前,以白布覆在他们的尸身上,随后护卫将他们带了回去。

    而当谢灵瑜再次翻身上马时,谢灵瑜迎着即将消失在天际的夕阳,朝着长安缓缓而去,这次她脑海中一个念头,越发的坚定。

    第120章 第120章在这滂沱的大雨之中,……

    第一百二十章

    安善坊位于长安南市,多是平民百姓所居住之地,而这里更是因为历史原因,聚集了不少军护,而当坊内突然出现一行陌生的队伍时,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。

    一行高头大马行走在街道上,气势恢宏而又威风。

    只是往坊市里继续走,一直走到一处巷口处,一旁的贺兰放低声说道:“殿下,正是此处。”

    先前两名护卫失踪的时候,贺兰放便亲自来到两人家中。

    只是如今是护送两人的遗体回来,这个中滋味自是不同的。

    待众人齐齐下马之后,随后便有护卫走到马车后面,将担架从里面抬了出来,上面蒙着白布,虽然被盖的整整齐齐,但是从白布之下依稀能看出是人。

    直到众人将担架抬着巷口入内,因为周围房屋的扩建,巷弄显得蜿蜒曲折。

    待走到深处时,倒是有一片开阔地,而附近也是好几处聚集在一起的民居。

    这里也正是几处军户人家的住处所在,此刻因为外面的动静,周围已经有不少人探出头。

    待担架被安置在空地时,谢灵瑜便让人去请这两个护卫的家人。

    很快,便有两处民房被敲响了门,随后有人从里面匆匆出门,赶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二郎,我的二郎啊,”远远便听着几处哭喊声响起,紧接着便有几个人跑了过来,自是有老有少,有男有女,瞧着应该是一家人。

    此时白布上已经被掀开了一块,这些人瞧见了其中一张脸,登时全都扑上去号啕痛哭。

    “殿下,这是段良嗣的家人。”

    贺兰放又在她耳畔低声说了一句。

    谢灵瑜瞧着他们扑在段良嗣遗体周围,便也明白了。

    而相较于围在段良嗣遗体周围痛哭着的段家人,另外一边放着的担架旁边空落落,并无一人,谢灵瑜忍不住问道:“武霄的家人呢?”

    贺兰放本要回答,可就在此时,一道带着哭腔的少女声响起:“阿兄。”

    随后一个拎着提篮的少女,从远处飞奔而来,待她走到近处,低头看着担架上一张熟悉却惨白到没有一丝丝血色的面孔,手里的提篮掉落,里面装着的果蔬滚落的到处都是。

    “阿兄,”随后少女扑在武霄的遗体上,唉声痛苦。

    谢灵瑜这会儿也察觉到不对劲,她低声问道:“武霄家中没有旁人了吗?”

    “武霄家中父母早已经去世,他父亲乃是军户出身,因而他才能够入了王府,而他家中如今也余下这么一个小娘子,先前我来过的时候,便托了周围邻居好生照顾她。”

    贺兰放上一次亲自来过一趟,所以对于两人家中的情况也是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谢灵瑜瞧着眼前的少女,心底浮现起说不出的怜惜。

    特别是少女俯趴着的时候,竟让她忍不住想起当年阿耶被刺杀时,她也是这般趴在阿耶的床榻边,拽着他的衣袖,哀哀痛哭。

    可是不管她的哭声多么的悲痛,却都无法阻止阿耶最后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谢灵瑜走过去,弯腰蹲在她身侧,拿出她手里的绢帕,递给了眼前的小娘子。

    此时小娘子依旧还在痛哭,但也还是抬起头,朝着她轻声说道:“谢谢郎君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一身男装打扮,乍一看确实像个俊秀的小郎君。

    只是下一秒,待对方擦干眼泪的时候,突然朝她看了过来,低声说道:“您是永宁王殿下?”

    或许是她这回眼泪擦干了,看清楚了谢灵瑜的脸。

    这才发现眼前这位穿着男装的,其实是个小娘子。

    带着这么多人,到了此处而来又穿着男装的小娘子,除了谢灵瑜之外,还真是想不出其他人了。

    原本趴在武霄尸身上的小娘子,登时冲着谢灵瑜跪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求殿下为我阿兄做主。”

    显然武家小娘子竟也猜测到了自己的兄长之死,绝非是意外,只怕乃是被人所害。

    原本另外一边还在哭嚎的段家人,见此情形之后,也纷纷跪了下来:“求殿下做主啊。”

    “诸位,他们二人皆是因我而死,如今未能抓到凶手,乃是本王愧对你们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这一刻竟有些不敢直视他们。

    因为她一直都知道凶手是谁,只不过她现在并不能直接将凶手绳之以法。

    “但本王跟你们保证,他们二人绝不会白白送命,有朝一日罪魁祸首必会被以王法审判之,”谢灵瑜一字一句,郑重说道。

    少女绝美而秀丽的脸庞,此刻坚定而冷凝。

    瞬间,原本跪着的人又是哭作了一团,显然是欣慰谢灵瑜的话,或许也是期望着未来当真会有那么一日吧。

    谢灵瑜亲自将他们二人的尸身送回来,对于他们家人来说,本就是莫大的安慰。

    毕竟她这般身份如此做,实在是纡尊降贵。

    只是谢灵瑜也并不能在此处久留,她便安排其他护卫留下。

    毕竟逝去之人的身后事还要操办起来,段家人丁齐全倒也还好,武家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娘子了。

    自是处处需要旁人帮助了,银钱上反倒是成了最小的问题。

    先前他们二人失踪时,贺兰放便亲自过来送了一笔不菲的银钱。

    如今确认他们已经身亡,谢灵瑜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们的家人。

    “若家中有事,只管派人到永宁王府中说一声,本王必会竭尽全力,”谢灵瑜知道自己这句话有多重,但却还是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。

    士为知己者死,他们虽是护卫,却也是因她的一道命令而丢了性命。

    段家人为首的乃是一位头发皆白的老者,他颤颤巍巍说道:“殿下此话实乃是折煞了我等,二郎乃是殿下的护卫,保护殿下乃是他们的职责所在。”

    说话的老者乃是段良嗣的阿祖,早年也是上过战场的军户,是以他对于这件事的接受程度倒是好过旁的家人。

    只是谢灵瑜听到这番话,心头却格外难受。

    明明是他失去了家人,如今反倒是让这样一个老人家来安慰自己。

    谢灵瑜强忍着眼角酸涩之意,轻轻抬手,冲着老人家行了一礼,随后她转身便欲离开。

    “殿下,”突然身后一道带着嘶哑的声音喊住她,显然是武家那位小娘子。

    谢灵瑜转头看向她,就见武家小娘子又是扑通便跪了下来,朗声道:“如今我便有一件事,想要求殿下成全。”

    见她有请求,谢灵瑜自然没有不准的,立即说道:“你说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方才说,有朝一日定然会抓到凶手,所以我想跟在殿下身边,”武家小娘子抬头望着谢灵瑜,即便她眼眸中的泪珠尚且擦干,可是她脸上的神色却无比坚决:“我想亲手抓住凶手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闻言,并未立即出声反对。

    对她而言,当然是不想将这个武家小娘子牵扯进来的,毕竟对方不过是个闺阁女子,有些事情还不如知道的好。

    况且如今武家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娘子,谢灵瑜更是不希望她出事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你为你阿兄报仇心切,但是,”谢灵瑜斟酌着想要怎么委婉拒绝她。

    可是谢灵瑜还未说完,对面的武家小娘子突然仰起头,看着谢灵瑜说道:“殿下,我想跟在您身边,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一个缘由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望着她,耐心的等待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。

    “我也像阿兄那般,跟在殿下您的身边,保护你。”

    武家小娘子看着谢灵瑜,再次说出让人意外的话。

    谢灵瑜震惊的望着她,倒是有些不敢置信般的呢喃道:“保护我?”

    就在此时,武家小娘子竟突然站了起来,她一个闪身竟直接靠近站在离她最近的护卫身上,随后她抬手居然抽出了对方腰间所佩长刀。

    雪亮长刀出鞘,寒光毕现。

    贺兰放第一反应便是,立马挡在谢灵瑜的身前。

    但是武家小娘子并未上前,反而是挥舞着长刀,竟是一套干净又利落的刀法,她身上明明穿着的是并不适合舞刀弄枪的襦裙,可是她灵动而修长的身姿挥舞着长刀时,反而并未被襦裙所束缚。

    这一刻所有人的视线,都盯在武家小娘子的身上。

    待她一套刀法结束之后,便重新看向谢灵瑜说道:“殿下,我自幼便与阿兄一道习武,只是我乃是女子之身,比不上阿兄那般,能够入行伍。如今阿兄身故,我想要跟在殿下身边,亲手抓到杀害他的凶手,亲手

    为阿兄报仇。”

    谁说女子不如儿郎,武家小娘子打小便不信这个邪。

    只是她本也以为,自己这般勤学苦练的功夫,也不过会一如既往被束之高阁。

    毕竟当年阿耶去世时,最大的愿望便是她能嫁个好人家。

    这几年一直都是阿兄照顾她,他将自己俸禄银钱都攒了下来,说是要给她置办一份厚厚的嫁妆,这样到了她出嫁那日,嫁妆抬出门,无人敢会觉得她没了爷娘,便是活的犹如草芥般。

    即便没了爷娘,她也是被阿兄捧在手心里长大的。

    为此,阿兄甚至顾不上自己的婚事,一心只想要照顾她。

    可是待她这般好的阿兄,如今竟与她阴阳两隔。

    所以对她而言,如今活下去唯一的愿望,便只有一个了。

    为她的阿兄报仇。

    谢灵瑜知道自己本该拒绝她,可是当看到对方眼底那熊熊燃烧着犹如烈焰般的眸光,突然她想到了自己。

    自己重活一世之后,最想要做的,不也是复仇。

    既然如此,她又为何要阻碍旁人的复仇呢。

    于是她望着对方,轻声说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    对面的武家小娘子,在听到这话时,似乎也意识到了谢灵瑜的意思,当即扬唇笑了起来:“我叫武忧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待谢灵瑜返回王府时,夜幕已然降临,行至王府门口时,远远便瞧见门口挂着的宫灯洒落着的昏黄灯光,还有站在黄晕之下的那道修长身影。

    原本心头格外失落的谢灵瑜,却在这一刻蓦然升起一股暖流。

    待马走到那道身影近处时,谢灵瑜勒住缰绳。

    她偏头看着站在府门台阶旁边的萧晏行,突然她朝着他伸手而去。

    萧晏行没有一丝犹豫的,直接抓到她的手掌,随后谢灵瑜借着他手掌的支撑,直接纵身而下,飞扑到他怀中。

    连萧晏行都没想到,谢灵瑜会在府门口便这般大胆。

    至于此刻跟在谢灵瑜身后的护卫,倒是纷纷抬头,似乎今夜的夜像都突然有些奇怪了。

    “今夜陪我饮几杯吧,”谢灵瑜突然说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知她定是心中郁结烦闷,才会如此这般,自然是没有疑义的。

    只是这一通酒喝的,并不算如何畅快。

    谢灵瑜即便给自己倒酒,可是却总觉得心头好像始终堵着沉闷而又厚实的一块,不管她怎么屏蔽自己心底和脑海中的情绪,心口堵着的地方始终不曾消散半分。

    “酒入愁肠愁更愁,”谢灵瑜双眼惺忪的盯着眼前酒杯。

    萧晏行终于还是抬手,将她手中酒杯拿走:“今夜到底为止。”

    即便要借酒浇愁,也应该停止了。

    谢灵瑜听到这话之后,登时嘟着嘴:“扫兴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是因为那两位身死的护卫伤怀,”萧晏行盯着她,轻声说道:“可是该背负这些罪责的不是殿下,而是我。”

    可是他话音刚落,原本坐在矮桌对面的谢灵瑜,突然翻身跪坐起来,她抬起一根手指,抵住萧晏行的嘴唇。

    忽然屋外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,原本轻淡的声音伴随着时间,一点点变得磅礴。

    谢灵瑜突然起身,来到窗户旁边,随后她推开窗。

    一阵雨滴伴随着风,扑面而来,落得她满头满脸都是。

    萧晏行见状,赶紧走了过去,直接将窗户关上,生怕雨水会再落在她的身上。

    可是下一秒,原本面颊酡红,双眼迷蒙的少女,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,直接将萧晏行往门外拉去。

    “阿瑜,要去哪里?”萧晏行问道。

    可是谢灵瑜却避而不答。

    直到谢灵瑜将他拉到了屋外的廊庑下,此时雨水已呈滂沱之势从天而落,谢灵瑜松开拉着他的手,径直往前走了好几步,伸手接住天上落下的雨水。

    冰冷水珠落在手心里时,有种清凉入骨的感觉。

    原本连酒水都未能散去半分的心头郁结,此刻竟有些松动了。

    此刻谢灵瑜望着夜色之中被庭院中灯光照着的雨幕,密密斜织,瞬间,她竟什么也不顾般的冲进了大雨里,随后她张开双手,任由雨水落在她的全身。

    不过转瞬,谢灵瑜被束着的乌黑长发被打湿了,身上男装长袍更是落满了雨水。

    她动作之快,便是连萧晏行这般身手,都未能及时拦住她。

    萧晏行自然也不会任由她这般胡闹,下一秒,他也步入大雨之中,准备将谢灵瑜带回房中。

    可是他刚触碰到她的手指,反而是谢灵瑜伸手抓住他的衣襟,轻声说道:“你知我方才为何拦住你吗?”

    萧晏行一怔,随即想到方才在屋内时,谢灵瑜以手抵住自己的唇瓣。

    显然她是不愿让自己说那些话。

    “你我何错之有,”谢灵瑜直勾勾的望着他,声音无比坚定道:“错的是旁人。”

    错的是杀人者,而不是他们。

    “是,错的是旁人,”萧晏行柔声附和着她。

    可是在他说完之后,两人四目相对,明明大雨落在他们两人的脸上,眼睫上,可是两人这般直勾勾望向对方。

    许久,谢灵瑜望着他,低哑着说道:“辞安。”

    “阿瑜。”

    他亦如此唤她。

    两人什么话都没说,只是原本有些距离的两人,渐渐、渐渐的开始向着彼此靠近,直到谢灵瑜像是再也等不及般,双手再次轻轻用力,将人彻底拉向了自己。

    唇瓣相触时,柔软而又冰凉的触感,是两人心底同时升起的。

    在这滂沱的大雨之中,爱意肆无忌惮的弥漫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