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1章 第151章他的殿下理应长命百岁……

    第一百五十一章

    萧晏行的话音落下,整个主帐内鸦雀无声,一如当初他提出那个大胆的夜袭计划一般,没有人敢轻易响应附和他的提议,因为谁都知道这个任务乃是九死一生的任务。

    倘若他们任务成功,确实可以为扬州拖得一日的时间,让叛军无法顺利攻城。

    但如果他们失败了的话,那便是真的有去无回。

    因而没人敢轻易吩咐萧晏行,有种胆怯感。

    可萧晏行也没打算等着旁人说什么,他直接主动请缨道:“殿下,我自幼生活在南方,擅凫水,所以这次任务由我来执行最为妥当。”

    这下旁人忍不住看向萧晏行,眼底实在是震惊。

    这些天来,萧晏行不管是带兵打仗还是布置城防,都是游刃有余,特别是在率领众多将士出城应敌的时候,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。

    很难让人想到,他竟是文官出身。

    如今听他这般说,其他原本还畏畏缩缩的人,这下心中自然愧疚难当。

    众人特别是武将此刻纷纷请战:“殿下,吾等乃是武将,这等冲锋陷阵之事岂能一直让萧司法这么个文官来做,吾等请命。”

    一时间,请命之声在帐篷里响起,不绝于耳。

    谢灵瑜望着众人,却是沉默无语。

    因为这次任务着实是太过艰险,虽说若是真的能成功,不仅能重创叛军阵营,还能够阻挡叛军进攻的脚步。

    此一去,便是真正的九死一生。

    即便谢灵瑜身为守城主将,此刻应该冷静自持,但是她也无法亲手送将士们走上这条绝路以换取全城百姓的活路。

    更何况这其中还有萧晏行,谢灵瑜怎么舍得亲手送他去死呢。

    此刻所有人都在等待谢灵瑜的决定,唯有她才决定这件事。

    许久,她声音艰难的开口问道:“这次行动,你有几分把握?”

    萧晏行立即回复道:“回殿下,这几日下官观察风向,乃是呈现顺风之向,我们可以利用顺风采取火攻,到时候大火焚烧叛军营寨。叛军连日作战,比之我们更为疲倦不堪,只要我们战法得当,定然能拖上一日。到时候大周援军到来,全线进攻叛军,必定能大败叛军。”

    见谢灵瑜还在犹豫,萧晏行再次开口劝说。

    “殿下,如您所说的,西城门的城门已破,即便临时修补,但也成了扬州城防守最为薄弱的地方。我们若还是一味的困守扬州城,明日叛军定然会全力攻打西门。到时候城门被攻破,便是转瞬之间的事情。我们坚守扬州这大半个月便是毁于一旦了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所说的事情,也正是众人所担心的。

    叛军经过这么多天之后,终于打开了一个缺口,接下来定然是集中所有兵力围攻此处,到时候只要围困住其他地方,西城门被迫便是指日可待。

    “殿下,下官请战。”萧晏行再次开口。

    谢灵瑜这次看向他,终于在他的眼神注视之下,轻轻点头:“好,本王同意这个法子。”

    此后便是众人开始商议如何使用火攻,如何利用如今的顺风烧到叛军营帐。

    先前叛军攻城时,谢灵瑜便曾经派人用火攻,在城墙上点燃蒿草,成功击退了叛军。

    如今依旧是敌众我寡的情况,他们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方式,务必拖住叛军。

    只要一日。

    只需要一日的时间,援军便能到达。

    “虽然城中的火油也不多,但是为了能够让火势足够大,我会尽快让大家将火油凑足,至于人手,立刻清点城中会擅凫水的士兵,”谢灵瑜有条不紊开始安排。

    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,她也不是那等畏缩不前之人。

    于是几个人领了命令之后,立马离开营地,开始各自做准备。

    毕竟今晚就要行动,留给他们的时间确实是不多

    了,若不然的拖拖拉拉,反而会延误战机,到时候更是失去了最为重要的机会。

    只是众人离开之后,谢灵瑜将萧晏行喊住了。

    帐篷内此刻只剩下他们二人,本该说些只有他们两人之间的话,可是谢灵瑜在此刻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了。

    “纵然此番百般艰险,我要你活着回来。”

    在良久之后,谢灵瑜终于还是忍不住,将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说了出来。

    她知道战场之上,所有将士的性命都是同样宝贵的,但是即便她爱民如子,也无法亲眼看着萧晏行去赴死。

    先前若不是萧晏行自己一直主动请缨,她是决计不想让他再这般冒险。

    他做的已经够多了。

    “此一去还不知将来如何,我也只想请殿下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毫不犹豫说道:“你尽管说。”

    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,几十万叛军被我们阻挡在城外大半个月,殿下已经做到了可以做的一切,将来殿下的忠君果敢必然会传遍天下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不解他为何此刻说这些,但也知道他的话定然还未说完。

    果然,在微微停顿之后,萧晏行望着谢灵瑜,轻声说道:“倘若,我是说倘若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未能完成任务,阻挡叛军,明日城破之时,殿下能不能答应我,一定要保重自己。”

    这一瞬,谢灵瑜立刻明白了他话中之意。

    她所存与扬州城共存亡的死志,萧晏行早已经看在了眼中,所以这些天他拼命做尽一切,力保扬州城不破。

    他就是怕一旦城破,谢灵瑜会当场自刎。

    特别是在那个可怕的梦境之后,他怕殿下真的像梦中那般英年早逝。

    他的殿下理应长命百岁,享世间一切荣华。

    这一刻谢灵瑜再也忍不住,她伸手紧紧抱住萧晏行,声音里早已溢出了哭腔:“辞安。”

    这世间有一个人能这般在意她,以命护她,她便早已经值得了。

    可是她却无法做出任何挽留他的举动,军令如山,既是已经决定,便再也反悔的可能性。

    即便她再不想要萧晏行去做这件事,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。

    况且如今她更是知道,他之所以非要去坚持这件事,也是为了保全她。

    因为他真的害怕城破之时,谢灵瑜会宁为玉碎。

    “阿瑜,别害怕,我定会护着你的,你一定会等来援军的。”

    当谢灵瑜听到这句话时,眼泪几乎止不住的落下,她抱着他时泪珠一颗颗落在他的盔甲上,少女温热的泪珠在情郎的盔甲上肆无忌惮的滚落。

    却不知,这或许就是他们最后的时刻。

    *

    自从被扬州城守卫军几次三番在夜间袭击之后,叛军便将营地一路迁移,最后选定这处靠近水源之地。

    大军人数众多,每日光是准备饭食都是一件极其繁重的事情,在此处驻扎能够就近取水。

    而且这里最为重要的便是,此处因为背后环水,因而大大降低了夜晚巡逻的难度。

    之前驻扎的营地,扬州守卫军曾经从不同方向夜袭营地。

    即便没有造成叛军大面积伤亡,但是也给叛军带来了不小的压力。

    毕竟任谁都不想自己在睡梦中不明不白的死去。

    “谁?”突然叛军巡逻小队的队长似乎感觉到什么,朝着湖边看去,他身后的士兵更是齐刷刷的举刀朝着他所看向的地方。

    但是湖边被厚而密实的芦苇荡遮住了,此时一阵风吹过,吹的芦苇荡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
    众人定睛看了半晌,这才发现只有轻轻摇晃着的芦苇荡。

    还是队伍中一个和队长关系甚好的士兵开口说道:“大人,应该只是芦苇被风吹过的声音而已。我家乡也是南方,每到秋日里芦苇晚上便是这般,被风一吹就会发出奇怪的声音,而且来来回回的飘荡着,好似人一般。”

    巡逻队长瞧了半天之后,确实没瞧出问题,他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于是一行巡逻小队便缓缓离开了此处,朝着营地的另一个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而此刻身后宽阔的河面上,一行小船正在悄无声息的接近营地,因为营地半夜时也生着火,明亮的火光在漆黑的夜晚之中,犹如一个巨大而醒目的指引,让绕道许久的守卫军也丝毫不会迷失方向。

    几十艘小船潜行在江面上,因为周围太过漆黑,众人身上又皆是穿着深色衣裳,早已经跟夜色融为一体,即便是仔细看都不容易看见。

    因为先前萧晏行便将一切事宜交代过,更是严禁小船上士兵随意说话。

    因而除了小船划过时,泛起的水波之外,周围静谧的可怕。

    而萧晏行所乘坐的小船便在最前方,他的小船周围还有好几条小船。

    今夜他之所以向谢灵瑜请命,以火攻的方式自然也是心中有所成算。自从他跟三千卫在叛军中的内应联系上了之后,他便让对方将周围摸清楚。

    好在对方在叛军中本就是身处不低的位置,况且叛军一路南下,扬州并非他们熟悉之地,因此需要人勘察附近的情况。

    于是他便主动请缨做这件事。

    这个内应本就没有受到谢献重视,况且如今谢献位高权重,周围多的是拍他马屁的人,所以他主动请缨做这种脏活累活,反而是旁人乐见的。

    因而他带着一行人四处勘察,这才发现在离营地十里地的一处河湾,居然存放着大量小船。

    后来他经过多番打听才知晓,原来这些乃是附近渔民的小船。

    这些渔民本是以打渔为生,每日都要用这些小船在江面上打鱼,只是自从叛军来了之后,渔民们害怕被叛军抓了壮丁,便主动将小船留在这个河湾处,自己回家躲了起来。

    毕竟扬州城这场攻防战,谁也说不清楚究竟何时才会结束。

    这些住在扬州城外的渔民,心中虽然同情扬州城内的人,但是他们手无寸铁,只能先躲起来保护自己,待朝廷援军到来,将这些叛军赶走了,他们再继续过回从前的日子。

    这种想法自然也是无可厚非,普通老百姓谁不希望天下太平呢。

    但是渔民躲起来了,这些小船却被留下了。

    这个内应当时就莫名觉得这些小船只怕会派上些用场,毕竟他们如今身处扬州,周围水系发达,最是适合打水战的地方。

    水站需要的不就是船只。

    古有诸葛孔明草船借箭,不就是靠着这一只只小船。

    果然,当这人将这数百只小船之事告诉萧晏行时,他心中便已经有所计较。只不过先前萧晏行所想的乃是,待朝廷援军到了之后,他们用小船渡河,绕道到叛军背后,利用火攻之后,再让朝廷援军在正面阻击。

    到时候背面是火,前面是朝廷大军,叛军双面受困,岂有不败的道理。

    但是如今朝廷大军还未到,但是整个扬州便已经面临城破的危机了,于是萧晏行不得不兵行险棋,带人火烧叛军营地。

    只要能够拖延叛军脚步,阻止他们明日攻城的速度就好。

    于是他们趁夜离开了扬州城,按照此人所说来到这处,好在扬州守卫军绝大多数都是扬州本地子弟。

    所以萧晏行说起这个河湾时,便立刻有人回应,还说自己家便是住在那处。

    他便是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这个河湾。

    所以情况很顺利,他们没有走丝毫弯路,直奔着河湾,看到了藏在其中的数百只小船。

    先前在城中选人的时候,便说过要擅凫水者。

    队伍中的士兵都是擅长凫水的,因为他们都是在水边长大的,因而不仅会凫水,划船这等小事儿更是不再话下。

    一路上他们都极其顺利,因而在众人接力划船之后,当真瞧见了远处亮着光的叛军营地。

    待小船靠近营地之后,每条小船都深入芦苇之中,所有人取出身上背着的水囊,都是沉甸甸的。

    只不过这次里面背着的并非是水。

    大家分别打开水囊上塞子之后,便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溢出。

    这是火油的味道。

    等到所有人依照先前吩咐的那般,将水囊里的火油浇在了干枯的芦苇上,因为芦苇本就长得足够茂盛,密密麻麻,火油泼上去的时候即便往下滴,也不过是从这根芦苇上滴落到了另外一根芦苇叶上面。

    众人安静而统一的做着同样的事情,直到水囊里的火油尽数被倾倒在芦苇上,这才纷纷停手。

    随后一声鹧鸪叫声响起,因为这乃是江南常见的鸟鸣,因而并未引起任何注意。

    但是芦苇荡内一艘艘小船上的执桨人却知道,这乃是撤退的信号。

    于是一艘艘小船便如来的那般,慢慢撤出了芦苇荡,顺着来时路撤退。

    而芦苇荡内也还有最后十来艘小船并未离开。

    这是萧晏行先前刻意挑选的,最为精锐的士兵,不仅身手好而且极擅长凫水,因此萧晏行选中他们成为最后的点火人。

    火油已经在被泼洒在芦苇荡,如今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,便是点燃这场大火。

    萧晏行让其他人先行离开,只留下负责点火的船只。

    他也在留下的行列之中,此刻他正在感受芦苇荡内风速,此刻确实是顺风,但是风不够大。

    他要的是足够大的风,在大火被点燃的顷刻之间,便将岸边的叛军营地变成一片火海,烧成人间地狱。

    萧晏行安静坐在船头上面,感受着周围的风。

    直到夜半时分,芦苇荡被吹得摇摇晃晃,影影绰绰的宛如一大片的人影般,风终于来了。

    鹧鸪声响起,这次留下的点火手立即明白了,此乃行动的信号。

    于是执桨人将小

    船划到了芦苇荡的旁边,而早已经准备好的点火手,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,燃起火苗之后,便朝着芦苇荡扔了过去。

    小船并未在第一时间离开,因为所有点火手都要确认自己点起的火能够烧起来。

    终于一簇簇小火苗在碰到火油时,猛然迸起更大的火花,随后又点燃了旁边的芦苇,本就干燥的芦苇再加上泼洒的火油,干柴烈火,岂是等闲。

    在大火烧起来之后,所有人齐心协力划着自己的小船,拼命远离芦苇荡,朝着远处更为安全的河面上拼命划去。

    风起!

    火烧!

    几乎就是转息之间的事情,芦苇荡的火势连成了一片,又因为顺风的缘故,有些烧着的芦苇被风吹向了岸上,顺势烧着了河边的植物。

    此时本就正值秋日,秋干物燥,一点火星子都可能引发一场大火。

    更别说人为刻意制造的大火。

    萧晏行的小船划到安全的地方河中央时,他便让人停下,他站在船里看着河对面,果然如他所愿的那般,大火真的烧向了敌军营地。

    而原本正值睡梦中的敌军,再次被吵醒了。

    只是这次等待着他们的并非是一点点小火,而是仿佛要毁天灭地的火灾。

    可是很多人却压根不知道,这场大火又是从何处烧起来的。

    眼前巨大的火焰,宛如从地狱而来。

    也不知是从谁第一个说起来的,竟有士兵忍不住喊出:“天谴,这定然是天谴。”

    莫名而起的大火,任谁看了都觉得不寻常。

    更别说这些连日以来征战不断的士兵,他们本来就有很多人是因为干旱而被迫称为士兵,跟着谢献造反。

    如今上面那些人倒是吃香的喝辣的,但是这些普通士兵因为多日作战,早已经是困顿疲乏到了极限,再加上连日来攻打扬州城,却连连失利,士兵之中早已经怨声载道了。

    谢献同样是从睡梦中被吵醒,当他看着眼前的大火,还有周围混乱不堪的救火场面,更是气不打一处来。

    可是当他让人去问,究竟如何起火时,竟没一个人能给他答案。

    反而还有一个将军居然跟他说道:“殿下,无人知晓是如何起火的,只是士兵们都在嚷嚷着这乃是天谴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都是废物吗?此等大逆不道之言,你们居然也不约束这些士兵们,”谢献恨不得指着这些人的鼻子骂蠢货。

    他气急败坏说道:“此等荒谬之言,若是谁敢再说,必军法处置。”

    一时间,众人沉默不语。

    只是因为这些人心头都忍不住想起了这位殿下当初的出师之名,他不也是打着牝鸡司晨,天将灾祸的名义,这才造的反。

    他既然能以天谴煽动旁人造反,如今这个天谴的罪名落到了他自己头上,倒是气急败坏了。

    但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,自然也无人敢说。

    就在谢献还要说什么的时候,突然从帐篷外面匆匆走进来一人,众人一瞧,此人乃是谢献身边的智囊。

    待谢献听到谋士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,他当即从椅子上起身。

    “当真是他?”谢献激动问道。

    谋士颔首:“殿下,今夜这场火起的甚是蹊跷,定然是对方想好的火攻之策。先前我便吩咐人死死盯着扬州城,一旦有人出城也不可声张,就是为了来一个瓮中捉鳖。”

    “好好好,好一个瓮中捉鳖。”

    谢献激动了起来。

    倒是一旁大帐内的其他人却没听清楚,但是谢献很快说道:“荣威将军你继续阻止士兵救火,常威将军你速速点兵五千人马,随我前去捉拿一人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,您要捉拿何人,竟需要五千人马?”被点名的常威将军瞬间震惊了。

    自从谢献谋反之后,倒是给身边这些武官都赏赐了封号,一个个虽然还未打入长安,却早已经做着封狼居胥的美梦了。

    “便是你们屡屡败于他手中的那人,”谢献扫视了众人一眼。

    他这句话说完,众人心头便呼之欲出一个名字。

    但谁也没敢说出口,最后反而是谢献冷笑着说道:“萧晏行。”

    第152章 第152章今夜我们绝不退缩,一……

    第一百五十二章

    夜幕之下,皎洁而轻盈的月光洒落在湖面上,格外安静,但却有几十条小舟从湖面上轻荡而过。

    每条小船上都能隐隐约约的看出,坐满了人。

    或许是因为此刻已经早已经远离了叛军营地了,所以船上的人不像先前去时那般谨慎,有人开始小声说话。

    “你们方才瞧见那个大火了吗?我瞧着那架势,只怕是要火烧连营了。”

    一条小船上有人实在没忍住,压低声音说道。

    旁边的人点头:“难怪萧大人让我们带上了城内全部的火油,方才尽数都倒在了芦苇之上,这么一烧,便是整片火海,叛军营帐只怕都要保不住了。”

    方才他们虽然离开的早了些,但是也还是瞧见了远处的火势。

    叛军先前频繁被扬州守卫军组成的夜袭队骚扰,后来他们为了防止夜袭队的骚扰,刻意将营地安置在靠近水边的地方。

    这样三面临水,他们只需要守住唯一一处入口便好。

    自然是不怕夜袭队夜里再来骚扰。

    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,萧晏行居然找到了附近渔民遗留的小船,直接绕到了营地的后面,利用从水上火攻的方式,火烧芦苇,再波及附近的帐篷。

    因为营地上的帐篷布置的都十分密集,当芦苇烧起来的时候,会烧到最靠近水边的帐篷,今夜又是顺风,此刻大风刮起正正是火烧连营的好戏。

    “好了,萧大人说了要保持安静,”小船上的旁人低声提醒道。

    于是余下的声音都尽数没了,周围再次只剩下小船划过时水波荡漾的声音。

    待小船重新回到原先的浅湾之后,先上岸的人列队在岸边等待着,因为他们乃是先离开的,余下点火的船队还未归来。

    又静候了两刻后,萧晏行所率领的点火船队终于抵达岸边。

    “即刻返回城中,”待上了岸之后,萧晏行没有二话,立刻说道。

    众人应是,便开始徒步返回城中。

    为了掩盖他们这一支队伍的行踪,他们离开扬州城的时候并未骑马,即便是萧晏行也都是徒步赶到这个浅湾。

    于是众人在夜幕之下,急速朝着扬州城赶去。

    一切是那般顺利,似乎连老天爷都在帮助他们。

    毕竟他们竟没有折损一人,便将整个敌军营地烧得个人仰马翻。

    如今想着之时,众人心底对于抵抗叛军,又是信心十足。

    只觉得这些叛军也不足为惧。

    这一切的念头盘旋在他们的脑海中,众人只满心想着待回去之后,该如何向身边之人诉说今夜的丰功伟绩。

    “停,”突然间,萧晏行开口喊道。

    随即整个队伍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只见萧晏行侧耳听着从前面传来的动静,突然间他大声吼道:“准备迎敌。”

    队伍之中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,但是没有人迟疑,所有人都将腰间的刀腾地一下拔了出来。

    就在众人严阵以待之时,便听到前方渐渐传来的马蹄声和匆忙脚步声。

    原本只有萧晏行耳力过人,能够听到的声音,随着声音渐渐的靠近,所有人都手拿武器严阵以待。

    而随着马蹄声的靠近,原本漆黑的夜色也被一阵阵火光所映照的透亮,而对方所擒着的旗帜,也渐渐映照在所有人的眼中。

    是叛军的旗帜。

    原本心中还存着万一是自己人的期望,也在这一刻瞬间破灭了。

    待对方领头之人也发现了这队人马,也让自己队伍停下,他不由仰头大笑:“萧晏行,你一而再再而三偷袭我大营,是不是以为本王便拿你没办法。”

    来人正是叛军之首,楚郡王谢献。

    他在大火烧起来的第一瞬间,便猜到此番偷袭定然又是萧晏行。

    之

    前叛军对于扬州城内的情况也并不熟悉,但是后来他们在战场上俘虏了扬州守

    卫军之后,便让人严刑拷打这些士兵,从他们口中撬出了扬州城内的一部分情报。

    再加上先前萧晏行率军出城迎战,几次都表现的格外骁勇善战,着实是给叛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
    因而谢献便早已经知晓了他的姓氏名讳。

    而之前有一次他们抓到的俘虏,乃是夜袭队的成员,因而他也知道原来之前几次带人夜晚滋扰叛军的人便是萧晏行。

    于是谢献一直将萧晏行视作眼中钉。

    今日城门口双方交战,萧晏行再次率军击退了叛军,谢献更是气得大骂手下将士,这么久了,竟还是被萧晏行打退,迟迟攻不下扬州。

    谁成想晚上便又有了这出火烧连营的戏码,谢献虽然深知救火要紧,但是他也不想错过这个抓住萧晏行的机会。

    虽然他连放火之人是谁都不知道,但是他却觉得这么重要的行动,萧晏行定然会亲自出马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,还真的让他猜中了。

    先前谢献虽然不知扬州守卫军是从何处偷袭的,更是连他们的人影都没瞧见,但是他却知道一件事,那就是在偷袭成功之后,萧晏行定然会率队返回扬州城。

    因而他们只要在返回扬州城的路上,守株待兔即刻。

    “本王今夜便让你魂归此处。”

    谢献看着最前方的萧晏行,冷笑一声后,会挥手示意身后的士兵进攻。

    霎那间,谢献身后的士兵便犹如潮水般扑了上来,厮杀喊叫声将原本宁静而祥和的夜晚,变成了血腥的战场。

    萧晏行眼看着对方人数几倍于己方,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,便是举起手中长刀,瞬间厮杀进了战场之中。

    他身手太好,普通士兵面对他时,几乎是照面便毙命。

    刚开始敌方士兵还想要仗着人数众多,将萧晏行斩杀在当场,毕竟两方交战,若是能斩主帅,便能瞬间瓦解对方的气势,从而让对方溃败。

    但是萧晏行身手太过凌厉,即便十几个人围攻他,都占不得一丁点便宜。

    反而是叛军士兵在几次进攻之后,不仅没伤害萧晏行分毫,反而被对方斩杀数人之后,不由心中生出胆怯之意。

    “今日乃是死战,诸位跟我一起冲出去吧。”

    在周围敌人迟迟不敢上前时,萧晏行手握着一直在滴血的长刀,高声说道。

    而扬州守卫军在看到萧晏行轻松便杀了这么多敌军,如今又听到他这么说,众人心中反而生出了一股子向死而生的豪迈志气。

    既是前方已无出路,便杀出一条血路。

    “杀。”

    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,随后在这片并不算大的地方,厮杀越发惨烈。

    相较于扬州守卫军背水一战的血性,叛军这边反而斗志并没有那般强烈。他们都是从睡梦中被惊醒的,被匆匆喊出帐篷之后,便瞧见了外面火光滔天。

    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时,便又被上官强行列队,前来追杀偷袭敌人。

    当他们举着刀时,心中更多的是茫然。

    方才他们前来围堵扬州守卫军之时,便已经看见原本只是在湖边燃烧的大火,此刻早已经蔓延到了岸上,成片成片的帐篷沾火即燃。

    他们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,便已经带到此处,追杀敌人。

    因而当双方相遇的时候,前来偷袭的扬州守卫军早已经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心理准备,况且他们即将便要回到扬州城,又如何甘愿束手就擒。

    两方人数相差巨大,却在厮杀的最开始,形成了一种势均力敌。

    但是没有人是不会疲倦的,当敌军士兵宛如潮水般,一波又一波的冲击过来的时候,努力厮杀的扬州守卫军却还是一个又一个的倒了下去。

    眼看着周围熟悉的身影越来越少,萧晏行动作虽没有迟缓,但是心头却渐渐沉了下去。

    直到他为了救下近处的是士兵,长刀格挡过去,而身后终于露出了空隙。

    随后一阵剧痛从他后背传了过来,在他救人而无法自爆的空档之间,敌军士兵的长刀终于砍到了他的身上。

    但是萧晏行紧紧咬着牙关,长刀一转,整个身体跟着扭转了过来,杀向了偷袭的叛军士兵。

    对方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短时间反击,还未挥出第二刀,便已经毙命与萧晏行的刀下。

    只是当第一个人偷袭得手之后,原本心生胆怯的叛军士兵,便发现即便萧晏行再身手过人,勇猛无敌,却也并非是真的金刚不坏之身。

    他也是人,他也会流血。

    他背后的那道伤口,流出的鲜血,便让周围的敌军宛如蝗虫般,蜂拥而至。

    周围的厮杀声络绎不绝,扬州守卫军拼死抵抗,但是却还是抵挡不住一波波蜂拥而至的叛军士兵。

    人数远胜于他们数倍之多的叛军士兵,踩着两方倒下士兵的尸体,朝着他们一次次冲击而来。

    漫漫长夜之下,十几里外的扬州城,成了他们想要回去却永远无法抵达的梦乡。

    周围穿着扬州守卫军衣服的人,越来越少了。

    终于有几个士兵聚拢到了萧晏行身边,大喊道:“萧大人,小的们护着您突围吧。”

    这一刻他们竟还想要保住萧晏行,只因为他们深知萧晏行对于扬州的重要性。

    这些天来,要不是有殿下和萧大人苦苦支撑着,扬州城早已经陷落了,他们的家人也说不定早已经死在了叛军的屠城之中。

    这些士兵比普通人要看得更为清楚,一旦城池陷落,普通百姓便是鱼肉。

    所以到了生死抉择的这一刻,他们竟迸发出了全所未有的赴死决心。

    “大人,扬州城还需要您,我们护送您冲出去。”

    为首之人苦苦劝说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望着周围,一个个士兵倒在眼前,但是仅存的人却依旧守在他的身前,一步不退,誓死要护着他突围。

    许久,他轻声说道:“今日在此,我只想与诸位共生死。”

    其实从带人离开扬州的时候,他心中便明白,这一战凶多吉少,但是他从未犹豫过。

    如若以他之性命,换来扬州城能够继续固守,他绝无悔意。

    因为他知道一旦扬州城破,便是殿下殒命之时,所以他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换殿下的性命。

    只要他拖住敌军,让他们明日无法进攻扬州城,让扬州等到援军到来。

    殿下便不会有事的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萧晏行心中反而越发坦然,他又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,那个梦里他因为领兵在外,最后竟等来了殿下的死讯。

    他如今依旧还能清楚记得自己听到消息时,那种浑身痛到几近麻木的感觉。

    之前他也曾三番几次做过这样的梦,如果这便是老天爷给他的启示,那么这一次他定不会再让殿下先行离开。

    他会守护殿下到最后。

    “倘若我们今日要死在此处,我们便拉着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一并去死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此刻朗声说道,而他说完他身边围着的士兵,竟一瞬间齐齐朝着不远处看去。

    谢献此时还骑在马背上,他身边也有士兵围着,手里还拿着火把。

    将他周围倒是照亮的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萧晏行再不犹豫,提刀便冲着谢献的方向杀了过去,而他身边的扬州守卫军们也彻底拿出了背水一战的孤勇,跟着萧晏行便开始冲了过去。

    一时间,竟真的活生生让他们杀出了一条血路。

    可是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谢献,周围敌军士兵也围了上来,双方再次厮杀成一团,只是这次扬州守卫军表现出来的英勇无畏,让敌军侧目。

    连一直守在谢献身边的护卫,都忍不住上前低声劝说道:“殿下,我们还是往后退一些,以免伤了您的贵体。”

    谢献一脸阴沉的望着不远处的萧晏行,对方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,确实让他都心中发寒,但是他却还是强忍着说道:“我带了五千士兵,难道还拦不住一个萧晏行。”

    况且众目睽

    睽之下,他怎么退?又如何往后退?

    毕竟这会儿士兵们都在跟扬州守卫军厮杀,他骑在马背上旁观本就已经是不利于军心,现在还要让他继续往后退,岂不是在告诉所有士兵,他这个主帅怕了。

    就在谢献恼火之际,对面萧晏行竟已经杀了过来。

    即便士兵用尽全力在阻拦着他,但是萧晏行似乎是打定主意,即便丢了性命,也要将谢献斩落于马下。

    今夜本是谢献生擒萧晏行的机会,但他亲自带兵追来后,也成了萧晏行的机会。

    倘若萧晏行在今夜杀了谢献,明日叛军定然无力进攻。

    而到时候朝廷援军到来,两军汇合便可反击叛军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萧晏行再不留一丝后手,此刻他宛如游龙般在战场上穿梭,竟直杀向了谢献。

    “殿下小心,”谢献身边专门保护他的侍卫,立即提刀来迎。

    但是因为萧晏行的刀一下削掉谢献所骑军马的鬓发,险些要划破谢献身上所穿的战甲,这一下当真也是吓到了谢献。

    他策马便往后退了去,而马前方的护卫正在阻挡萧晏行。

    “还请殿下退至安全之处,”一旁持刀的护卫赶紧劝说。

    谢献还想要嘴硬,可是眼看着萧晏行一刀斩断侍卫的长刀,谢献吓得眼睛直跳,再不敢多说,策马便往后退。

    而其他士兵则是再次围了上去,萧晏行再次陷入人海之中。

    当周围跟他穿着同样战袍的人越来越少时,萧晏行手中的长刀也变得无比沉重,原本轻松挥舞着的长刀,此刻宛如千斤重。

    他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,终究他也是人。

    面对眼前无穷无尽般的敌军,他也会累,也会快要举不动刀。

    夜风起,吹得他衣袂翻起。

    萧晏行纵横战场这么多次,从未有一次像此刻这般,他感觉到死亡离他如此之近。

    当他的后背被人偷袭时,他从地上翻滚而过,最后勉强以刀撑住自己的身体。

    他单膝跪在地上,周围全都是叛军士兵。

    这些人举着闪着寒光的兵器,慢慢开始靠近他。

    萧晏行想要起身,但是他整个人犹如陷入泥浆之中,连腿都沉重的站不起。

    而他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将手中长刀举到自己的脖颈处,他决计不会自己落入敌军手中。

    因为他知道俘虏会是什么样的下场。

    他不会让殿下看到他被押解到城楼下,不会让他的阿瑜因他而为难。

    萧晏行微微闭了闭眼睛,眼前浮现起谢灵瑜的模样。

    殿下,终究还是无法回去见你。

    就在萧晏行准备用力,用刀刃割断自己的脖颈时,突然旁边传来一声惨叫:“敌袭,有敌袭。”

    而伴随而来的是,是破空的箭矢之音。

    还有……

    那道让他熟悉而瞬间眼热的声音,在夜空中乍然响起,宛如周身这一支支破空的利箭般,直接刺入了他的心口。

    “救萧大人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猛地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,只见在黑夜之中如同浪潮般的骑兵奔袭而来,为首之人所穿的银甲在夜幕中格外耀眼夺目。

    她骑在马背上,手持弓箭已然是射出,箭矢所到之处叫人胆战心惊。

    “是永宁王率兵来了。”

    旁边仅有的几个扬州守卫军,在绝望至极的时刻,居然看到真的有援军,瞬间由绝望变成无比振奋,当即又跟眼前的叛军士兵打斗了起来。

    谢灵瑜策马一路狂奔,她身侧的王府护卫更是一刻都不敢停留的跟上。

    但她的方向却始终只有一个。

    或许是对于心爱之人的在意,哪怕是在这样的战场之上,周围虽有火把照明,她却还是能在略显昏暗的环境之中,迅速便找到了萧晏行的所在之处。

    扬州增援的赶来,也对于叛军士兵来说,是致命打击。

    在双方缠斗本就已是精疲力竭之时,一方却突然来了援兵,局势逆转只在瞬间,许多叛军士兵仓惶之间,竟直接扔下刀便要逃跑。

    况且叛军主将谢献方才便往后退了出去,他这般行径,也是让叛军士兵毫无恋战之心。

    哪怕还有人勉强大喊道:“援军根本没有多少人,我们抵挡得住。”

    但是任凭如何威胁恐吓,这些叛军士兵竟都头也不回的逃跑。

    原先还被包围的扬州守卫军,见状,心中迸发出滔天的杀气,似乎是要将这些时日以来,被围在扬州城内的仇恨和憋屈都要宣泄一空。

    当萧晏行感觉到自己周遭原本围着的叛军,竟作鸟兽散去之后,他握着手中的刀竟许久都没动弹。

    他所有的力气,似乎都在方才准备自刎时被用尽了。

    谢灵瑜策马而来,待到了他跟前,直接翻身下马。

    可是当她看清楚萧晏行此刻的姿势时,整个人直接扑上来,她竟想也不想直接抢过他还抵在脖颈上的长刀,直接扔到了一旁。

    “辞安,别怕,我来了。”

    明明是她在安慰人,可是她说的每一个字却如从牙关里挤出来的般,连带着颤音都那样明显。

    她看见架在了他脖颈上的那把长刀,那是他自己的佩刀。

    所以她知道他为何这般,是方才叛军已经将他包围,他绝无被生擒的打算,打算自刎。

    倘若她晚一步的话,这一刻她看见的便是萧晏行的尸体了。

    这个念头浮现在她脑海中时,萧晏行整个人竟都忍不住在颤抖。

    那种后怕至极的感觉,快要将她淹没。

    但是萧晏行却是握住她的手掌,轻声说道:“阿瑜来救我了,所以我没事了。”

    他也感觉到了谢灵瑜心头的感觉,所以如此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垂眸看着他身上的衣裳,有几处早已经被砍破了,还能看到绽开的皮肉,血肉模糊,甚是可怖。

    她正要说什么,突然萧晏行微侧着耳畔,他立即说道:“殿下,快走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谢灵瑜见他挣扎着要站起来,一边将他扶起一边问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皱着眉宇:“我听到脚步声和马蹄声,有很多很多人。”

    如今在扬州城附近还能有很多人,便是谢献的几十万叛军了,难不成是见谢献迟迟未回,叛军其他将领率着主力赶来了?

    两人心中皆是同样的想法。

    谢灵瑜也再不犹豫,扶着萧晏行说道:“你先上我的马。”

    “不可,”萧晏行便要拒绝。

    但是谢灵瑜随后又说道:“我们共乘一匹马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这才没有再反抗,而是迅速上马,毕竟战场上兵贵神速,若是在此拉拉扯扯,说不定还会连累谢灵瑜。

    因为萧晏行身上还有伤势,所以谢灵瑜便策马而行,让他坐在自己身后。

    “只可惜这次又要让谢献跑了,”谢灵瑜惋惜看着前方。

    此时扬州守卫军已经追赶敌军而去,他们是骑马而来的,而叛军士兵大部分都是徒步,因而轻易就被追上。

    但是谢献周围都是骑兵护卫队,因而想要追上却甚是难矣。

    谢灵瑜正要命令身旁的人吹响号角,让前方正在追击叛军的守卫军们撤回来,他们是来救人的,穷寇莫追。

    虽然她心中也惋惜,错过了俘虏谢献的大好机会。

    但是能够及时救下萧晏行,对于她来说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。

    此刻前方突然有奔腾之声,犹如千军万马正疾驰而来,这次不用萧晏行这个耳力过人提醒,谢灵瑜都听到。

    “殿下,立即召回追击的守卫军,我们要速速撤回扬州城,”萧晏行立即说道。

    可是还未等吹响号角,便生出了变化,两人都忍不住皱眉。

    但前方突然有一人单骑靠近,谢灵瑜见对方乃是孤身一人,并未惧怕,便立于马上,想要看看对方究竟是谁?

    直到马上之人愈靠愈近,待对方快到了谢灵瑜战马跟前,竟直接从马背上翻身而下,单膝跪在地上:“末将贺兰放,前来救驾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望着眼前单膝跪着的人,许久,竟说不出一句话。

    “末将贺兰放,救驾来迟,还望殿下责罚。”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谢灵瑜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般,只是连她自己都未曾想到,她的声音竟这般冷静:“贺兰放,你所率部众多少?”

    “回殿下,圣人已任命左羽林卫李作安大将军作为讨伐叛军的主帅,率领二十万大军前来,末将乃是先锋官,率部三万人先行增援扬州城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垂眸望着他:“将士们日夜兼程前来,可还有一战之力?”

    “有,”贺兰放毫不犹豫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这次抬头望着远处,那正是谢献逃离的方向。

    “那就随本王擒拿反贼。”

    挨打了这般久,如今是他们反击的时刻了。

    不等谢灵瑜再说话,坐在她背后的萧晏行开口说道:“殿下不必劝我回城,我愿随殿下同去。”

    谁知谢灵瑜却仰头大笑:“今夜我们绝不退缩,一往无前,直取叛军!”

    第153章 第153章真相

    第一百五十三章

    直取叛军!

    当谢灵瑜率领贺兰放所带三万援军时,直扑叛军营地之时,大部分叛军依旧还在忙着灭火,萧晏行这一把火直烧的天地都变了色。

    “杀!”

    随着喊杀声响起,骑兵率先冲锋,直冲而去。

    几乎便是手无寸铁的叛军,还未来得及反抗,胸口便已经被朝廷军的长刀所刺穿。

    等叛军这边回过神,便要去拿武器反抗,却已是为时已晚。

    因为场面太过混乱且被动,当叛军这边想要组织反击的时候,却早已经是军心溃散,勉强组成阵形还未成形,便又被朝廷军的骑兵冲散。

    一时间,整个营地到处都是惨叫声,鲜血更是早已经浸湿了脚底下的这片土地。

    而旁边的大火依旧没有熄灭,冲天的火光,将眼前这一幕映照着的如同炼狱。

    谢灵瑜没有理会敌军大部队,她知道虽然叛军人数远远多过前来增援的朝廷军,但是叛军乃是匆忙之间迎战,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。

    “迅速找出谢献,擒贼先擒王,”谢灵瑜迅速对身边的人说道。

    此刻在谢灵瑜身后之人齐齐称是。

    随后谢灵瑜夹紧马腹,驱使马往前去,主帅大帐一般都在营地的中心区域,并且乃是最大最显眼的那顶,所以并不算难找。

    谢灵瑜率人直奔主帐的时候,几乎未遭到任何阻挡。

    但是原本重兵把守的主帐,此刻周围却没什么人,待谢灵瑜派人进去查看之后,查看之人便迅速出来。

    “殿下,帐内空无一人。”

    跑了?

    谢灵瑜盯着眼前的大帐,便立即吩咐周围人说道:“立即传令下去,逆贼谢献已弃军逃跑,凡投降者不杀。”

    如今叛军已是大势所去,但是谢灵瑜也不可能将这么人都杀了。

    这些底层的士兵,也不过是被上面之人利用罢了。

    很快,便有一队骑兵领命,开始沿着营地四处奔跑疾呼。

    “传永宁王殿下命令,贼首谢献弃军逃跑,凡投降者不杀!”

    “传永宁王殿下命令,贼首谢献弃军逃跑,凡投降者不杀!”

    骑兵们的声音从原本只有少数人听到,渐渐传递到了所有叛军士兵的耳中,当这些士兵左看右看,却始终不见领头之人,心中便有所明白。

    叮当。

    当一把刀被扔在地上,有人高喊着:“我投降,我投降。”

    不等他身边的战友反应过来,投降之人已经跑向了朝廷军的阵营。

    当第一个投降之人出现的时候,整个叛军便如同决堤的豁口,扔掉手中武器的士兵越来越多,到后面即便还有副将想要阻止,却已被暴怒的士兵斩杀在当场。

    大局已败,即便是最愚钝的人,都已经看出了眼下的局面。

    谢灵瑜骑在马背上,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叛军士兵扔掉刀剑,举手投降,心中乃是百般感慨。

    “本以为我今日会死在这里,”与她共骑一乘的萧晏行,也轻声说道。

    局势变化只在瞬息之间,连萧晏行都未曾想到,今夜他们会等来援军。

    但也正是因为他带着扬州守卫军,深夜偷袭叛军营地,火烧连营之后造成叛军的骚乱,这才让到来的朝廷军有了一举击溃叛军的机会。

    兵败如山倒,在这一刻具象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贺兰放,你的人在营地之中找到谢献了吗?”谢灵瑜对此刻来到她身前的贺兰放说道。

    贺兰放当即摇头:“回殿下,并未发现逆贼谢献行踪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抬头望向不远处,冷笑一声:“他跑不远的。”

    说着,谢灵瑜便要带人前去追击谢献,贺兰放当即说道:“殿下,您身份尊重,岂能轻易涉险,不如让末将率兵追击谢献。”

    “有些仇得本王亲自去报,”谢灵瑜神色坚定而冷漠。

    贺兰放心下默然,他乃是出身永宁王府的参将,自然知道谢灵瑜和谢献之间的前仇旧恨,当年先永宁王便是死于楚王的刺杀。

    如今楚王虽死,但是谢献乃是楚王之子,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,谢灵瑜如今是定然不会放过谢献的。

    那一夜,谢灵瑜带领三千骑兵,前去追击谢献。

    谢献所逃的方向乃是明州,明州靠海,从海路可直接逃往高丽。当谢灵瑜得知谢献的逃亡方向之后,她便立马猜测到了对方的意图。

    可见对方也想过一旦造反失败之后的退路。

    这一追便是直至天明,当天光渐渐亮起时,不远处的青山清晰可见,一群山鸟不知是被晨光叫醒,还是被络绎不绝的马蹄声吵醒,从山林之中飞向天际。

    也正是在此刻,谢灵瑜的兵马追上了谢献一行人。

    只不过,她还未靠近便听到前方的打斗声,待一行人策马迎上时,就见前方已是战成一团。

    此时萧晏行骑着马就在谢灵瑜的身侧,他抬眸看过去,仔细看了半晌:“这些人穿着的都是叛军的衣服。”

    穿着同样叛军衣服的人,居然在这里打成一团了。

    显然这实在是不对劲。

    “我想应该逃亡的叛军内讧了,”一直在盯着远处的萧晏行又开口说道,他这般说倒也不是胡乱猜测。

    兵败如山倒,这些人一路逃跑,而身后还有谢灵瑜带兵追赶着。

    山穷水尽之时,自相残杀乃是人之常情。

    “不好,”谢灵瑜突然说了一声,随后她便双腿夹紧马腹,便要再次策马。

    但是萧晏行却转头看着她,阻止她说道:“殿下,小心,困兽亦有三分残勇。”

    他是怕谢灵瑜贸然带人过去,倘若激起这些叛军士兵破釜沉舟,反而会让谢灵瑜处于危险之中。

    但是谢灵瑜却等不及了,她说道:“若当真是叛军内讧,谢献现在只怕危险了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一怔,他确实是万万没想到,谢灵瑜居然是担心谢献的安危。

    “谢献的这条命,是我的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再不犹豫,扬鞭策马便往前冲。

    萧晏行也不再说什么,带人便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原本正在激烈交锋的叛军两方,竟没想到被敌人追赶上了,但是谢灵瑜没心情收拾这些叛军士兵,她策马向前,一路张望寻找着谢献的身影。

    直到在一处溪水边,就看见被人紧紧围住的谢献。

    显然此刻谢献已是到了绝境之处,而此刻带人围攻他的,正是他的部下。

    原来谢献眼看着朝廷援军到来,而昨日己方营地在一片火海之中被朝廷军长驱直入,他便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了。

    所以他还带着最为忠心的人马,便连夜逃跑。

    只要他赶往明州,便可乘船直入高丽,到时候即便大业无望,却好歹能保住性命。

    却不想当他率领手下一路逃往明州的时候,居然有部下反叛了。

    他们杀死了忠于谢献的士兵,一路追杀谢献直至这个溪边。

    “王敬意,本王待你何等恩重如山,你竟敢背叛本王,”谢献看着昔日里曾经忠心耿耿的部下,面色铁青吼道。

    对面的王敬意却咧嘴一笑:“既是如此,便请殿下束手就擒,也省得兄弟们动手了。毕竟只要有殿下这颗脑袋,我便可带着兄弟们向朝廷军投降。”

    若是往日里,王敬意自是不敢背叛谢献。

    但是如今,他们已是丧家之犬了。

    如今唯有砍下谢献这个逆贼的脑袋,向朝廷投降,方可有一条活路。

    于是这些士兵在王敬意的带领之下,毫不犹豫的反了,只是谢献身边也有一群忠心耿耿之人,誓死保护谢献。

    这两拨人这才在这里杀成一团。

    此刻谢献身边的人已经死伤殆尽,便是连他自己身上都有几处刀伤,而王敬意更是毫不犹豫,直接举起刀,便要向谢献的脖颈砍去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一声极其锐利的破空之声,呼啸而至,那是箭矢划破虚空而发出的声音。

    只见箭头疾如闪电般,便是一下刺穿了王敬意举着长刀的那条手臂。

    他手中长刀,在剧烈的疼痛之下,下意识松手掉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所有人下意识回头看向箭头所来的方向,就连原本觉得自己命已休,已经准备束手就擒的谢献,都忍不住带着期望的眼神看了过去。

    他本以为是对自己忠心的部下,杀过来救自己了。

    可是当他看清楚射箭之人,一颗心再次沉了下去。

    就见骑在马背上的人,一手握长弓,一手拉着缰绳,驱使着马屁慢悠悠往前,仿佛此刻这里并不是杀机四伏的战场,而是长安西郊的猎兽场。

    她方才也不过是随手放了一箭,救下了一只猎物而已。

    这是她的猎物,她不允许旁人抢走。

    而原本被射中手臂,恨不得将射箭之人千刀万剐的王敬意,在看清楚来人之后,他竟是往前跑了几步,毫不犹豫直接跪在了谢灵瑜马匹的前面。

    “殿下,小人王敬意愿拿反贼谢献头颅,敬献永宁王殿下。”

    王敬意的声音里,带着谄媚的颤抖。

    谢灵瑜却是连眼神的余光都没有分一丝给他,只是身后也有人喊道:“永宁王殿下在此,你们还不放下手中兵器投降。”

    这些士兵本就是跟随者王敬意,想要杀掉谢献之后,向朝廷投降。

    此话一出,所有叛军士兵都扔下了手中兵器。

    谢献看到这一幕,心中再无一丝波澜。

    在谢灵瑜出现的那一刻,他便知道大势已去。

    “紧赶慢赶,总算还是让本王赶上了,”当谢灵瑜策马来到谢献的面前时,她没有下马,而是居高临下的望着他。

    这番举动有种将谢献踩在脚底下的感觉。

    昨日之前,谢献还是带着数十万大军围攻扬州,势要活捉谢灵瑜。

    可是现在,他却成了被活捉的那一个。

    只是谢灵瑜玩味地打量着谢献许久,却是一点也没着急,仿佛是在细细打量着已经掉入她囚笼里的猎物,一点点看着他陷入垂死挣扎的境地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,谢献没有忍住,率先开口。

    “谢灵瑜,你想要如何?”谢献望着她,状似不屈的问道。

    这句话听得谢灵瑜便是一阵好笑,她微微挑眉:“本王以为你看见本王想要说的第一句话应该是,要杀就杀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这毫不留情的讥讽之言,登时让谢献恼火的涨红了脸。

    但是他偏偏居然忍住了,待过了许久,他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他这般莫名大笑,着实让人觉得奇怪,倘若是一般人便要开口去问,他缘何这般大笑。

    但是谢灵瑜只是冷眼看着他,直到谢献的笑声越来越低。

    直至最后,又是谢献没有忍住反问道:“难道你不想知道本王为何要笑你?”

    “不想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斩钉截铁说道

    随后她挥挥手,便示意身后的士兵上前将谢献绑起来。

    此人乃是此番叛乱之首,理应押解回长安交给圣人亲自处置,谢灵瑜自然不会越俎代庖。

    “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先永宁王究竟因何而死吗?”

    谢献突然不管不顾的喊了出声,显然他也没想到谢灵瑜竟是完全不接自己的茬。

    但是在他喊完之后,谢灵瑜原本似笑非笑的脸一下冷了下来,宛如蒙上了一层薄冰,整个人陡然连气势都变得与方才不一样。

    “倘若你不提我阿耶,押解你回长安的路上,你还会少受点罪。”

    当年先楚王也是这般密谋叛乱,勾结三千卫欲行刺圣人,她阿耶以身挡剑,死在了那一场谋逆之中。

    如今谢献居然敢当着她的面,提到她父王之死。

    谢灵瑜没有当场给他一刀,已是莫大的忍耐。

    “放心吧,本王今日不会杀你,我会将你押解回,交给圣人处置。”

    谢献乃是谋朝篡位的逆贼,倘若他今日被手底下这些士兵杀了也就罢了,偏偏他留得一条狗命,谢灵瑜便不能私自处置了他。

    将他押解回长安,才是她最应该做的事情。

    但是谢献却看着她,忽地一笑:“我只是可怜你,居然跟你父王一样糊涂,一心给嘉明帝当狗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冷笑:“圣人不计较你父王当年刺杀之事,顾念骨肉亲情,封你为楚郡王,你竟丝毫不念及圣人天恩,还敢谋反叛乱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你就不好奇,为何我父王明明是意图刺杀圣人的大罪人,嘉明帝为何还封我为楚郡王?你不会当真以为你父王当年是死于我父王之手吧。”

    “这一切不过是你的好圣人借着我父王的手,除掉了他的心头大患。”

    谢献在说完这些话之后,脸上闪过畅快之意。

    显然他笃定谢灵瑜定会好奇,定会想要探究真相。

    只要她好奇,他便有一丝机会。

    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,谢灵瑜听罢,却是直接挥了挥手说道:“来人,把他给我捆起来,嘴给我堵住了,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和他说说话。”

    “谢灵瑜,你会后悔的。”

    谢献这么喊着的时候,却已经被上来的几个士兵堵住了嘴。

    原先还不可一世的谢献,瞬间成了阶下囚。

    *

    谢灵瑜带人返回叛军营地的时候,贺兰放已经带着先锋营收复了整个叛军营地,在看见她回来的时候,贺兰放也是急急迎了上来。

    “殿下,您总算是平安归来了,”贺兰放大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。

    毕竟先前谢灵瑜带兵前去追谢献的时候,贺兰放是万般不情愿的,生怕谢灵瑜千金之躯有所闪失。

    而此时谢灵瑜望着营地周围,原本水丰草美的江南之地,如今却是成了苍白一片,大火燃烧之后的余烬,让整片天地都有种凄凉之感。

    “李大将军如今到何处了?”谢灵瑜环视四周,这才缓缓问道。

    贺兰放回道:“殿下,末将已派斥候将此处消息传给了大将军,如今大将军已率领大军全力赶来。”

    贺兰放所带的三万人马,乃是先锋部队,真正的大军速度还没有那么快。而领军之人便是羽林卫大将军李作安。

    他乃是圣人最为相信的将军,此番平乱也是被圣人委以重任。

    但是任谁都没想到,扬州城不仅靠着两万士兵死死守住了城池。

    更是以千余人的兵力配合贺兰放的三万先锋部队,一举击溃叛军,甚至还活捉了谢献,此等以少胜多,便是纵观史书也是难找。

    但是谢灵瑜却没有想着立刻带人返回扬州城内。

    她淡

    然表示:“大军一路驰援扬州,甚是辛苦,如今虽说你带着先锋营击溃叛军,拿下如此大胜,但是毕竟主帅乃是李大将军。我们在此休整,待大将军率领大军到达之后,一齐进入扬州城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说的十分明白,如今谢献已经被擒住了。

    整个叛军早已经溃败之势。

    但是他们也不能即刻返回扬州,毕竟李作安的大军还未到,叛军便已经败了,这岂不是夺了李作安的风头。

    倘若李作安是个心胸狭窄的,只怕回头便要给贺兰放使绊子。

    至于谢灵瑜自是不怵他的。

    她这般思虑,也全然是为了贺兰放考虑。

    “殿下用心良苦,”贺兰放当即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却摆了摆手,轻声叮嘱:“谢献虽说已被擒住,但他毕竟乃是此次谋逆主犯,即便死罪难逃,也要先行送回长安,让圣人亲自处置。所以没有本王的手谕,谁都不能靠近他。”

    贺兰放知道此事兹事体大,便当即应下。

    谢灵瑜交代好这些后,贺兰放便说:“殿下您奔波了一夜,不如先去歇息会吧。”

    她点了点头,却没说什么。

    待贺兰放退下之后,谢灵瑜便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方才他们刚一回到营地,谢灵瑜便立马让萧晏行去营帐里歇息,他身上还有伤口,这会儿早已经有军医给他包扎治疗。

    等她入了萧晏行所在的营帐,便见他安静躺在床上。

    他强行跟着自己前去捉拿谢献,早已经是强弩之末,如今伤口被重新包扎之后,他整个便也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谢灵瑜坐在他床榻边,安静望着他的睡颜。

    这样一张清俊至极的脸庞,眼底却是染上了一层灰青,这么多来,他一直在守城的最前线,还多次带兵出城与敌人厮杀。

    如今他早已经是累到至极了。

    谢灵瑜心中不由想起谢献所说的话。

    他说当年那场刺杀,是圣人借着楚王的手,除掉心头大患。

    圣人的心头大患是谁?

    三千卫?还是她的父王?

    虽然方才谢灵瑜直接让人堵住了谢献的嘴,看似她没有相信他的话,但是事关她父王之死,她如何能不怀疑。

    在得知萧晏行与三千卫的关系,谢灵瑜忍着心中悲痛,也将自己所爱之人彻底驱逐出了长安。

    倘若当年真相,并非是他们所想的那般。

    她所做的,对萧晏行来说,并不公平。

    况且谢灵瑜这两年并非一无所获,最起码她已在调查当年萧晏行父亲崔知节的谋反之事。

    如今看来,崔知节所谓的谋反,如何看都是一桩冤案。

    “阿瑜,”突然一声低唤响起,将谢灵瑜原本飘远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。

    谢灵瑜低头看向床榻上躺着的人,不由心疼道:“怎么这么快就醒了,方才大夫说了,你身子损耗太过厉害,需得好生静养。”

    但是萧晏行似乎并未彻底醒来,他眼神里还透着些许迷茫般。

    待过了片刻,他这才渐渐清明起来。

    只是他伸手拽着她的手腕,突然轻声说:“阿瑜,上来。”

    上来?

    谢灵瑜一怔。

    随后就见萧晏行又轻声说;“陪我躺上一会儿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眨了眨眼眸,小声说:“我会打搅你歇息的。”

    “阿瑜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并未说其他劝慰的话,只是小声又唤了她的名字。

    明明他并未太过示弱,可是谢灵瑜却莫名觉得,他这莫非是在撒娇?

    堂堂萧晏行,一刀可斩敌将首级的萧晏行,似乎是在冲着她撒娇??

    这般想着,谢灵瑜原本心头的婉拒,一下变得不那么坚定。

    特别是这么多天以来,两人都紧绷着所有神经,面对扬州城外的数十万大军,全城几十万人的性命都担在他们的肩膀上。

    他们还不能流露出一丝软弱和退却。

    终于在这一刻,他们可以卸下心头的重担。

    就连萧晏行似乎都变得不太一样了,于是谢灵瑜再不犹豫,果断脱了靴子躺在床上,陪着他一起睡下。

    这一睡便是直到天黑,外面隐隐传来的声音,让谢灵瑜从睡梦中醒来。

    只是当她睁开眼睛,看着床榻旁的人影已经不见了踪影。

    就在她刚坐起来,就见帐门口有了动静,待她抬头看过去,就见萧晏行手中拎着食盒,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“醒了,”见她醒来,他温柔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见状,赶紧穿上靴子,便迎了上来,接过他手里的食盒。

    她上下打量着他的身体,不由嗔怪道:“你身上还有伤呢,应该卧床养伤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倒是不以为然:“不过都是皮外伤,所以我便出去看了看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知道她是不放心外面,虽然如今叛军早已经尽数投降,但是贺兰放带来的人不过才三万,如何处置这数十万的叛军,也着实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。

    “方才曹天已经来了一趟,扬州城内之事他暂时掌管,也出不了大纰漏,”萧晏行将外面的情况,简单向谢灵瑜说了说。

    谢灵瑜先前来找萧晏行之时,便已经派了扬州守卫军回城中通报大捷。

    想来曹天在得知朝廷援军到了,甚至还一举拿下了叛军,便连忙赶了过来。

    只是他来了之后,只是见到了贺兰放。

    他与贺兰放乃是头一回见面,勉强几句客气话也就算了。

    幸亏中途萧晏行醒了,出了大帐,瞧见营地里分外热闹,知晓乃是曹天带着扬州守卫军还有一大批粮食补给,前来犒劳朝廷援军。

    “粮食补给?扬州库房里的粮食都所剩无几了,他哪来的?”

    谢灵瑜听到这个登时奇怪问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:“曹天说他让人在全城通报了朝廷援军到来,打败了叛军之事,都没等他找上门,扬州城内的富商便纷纷上门求见他,说朝廷援军远道而来着实辛苦了,愿意将家中最后剩余的粮食物资都献给我们,以来犒劳朝廷援军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听罢,不禁冷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扬州城被围困了大半个月,城内粮草早已是告急,谢灵瑜先前几番亲自动员这些富商,想让他们与全城共度时艰。

    可是这些人却是推三阻四,还是她放了狠话,这才吓唬住了这些人。

    好歹让他们拿出了银钱和粮食。

    如今朝廷援军一来,人还未进城内呢,他们便巴巴的送来粮草物资,当真是会见风使舵。

    萧晏行走到一旁,提起帐内炉火上的热水,倒在一旁的铜盆上。

    “这帮跳梁小丑不值得殿下生气,殿下先来洗漱,再吃些东西,”萧晏行轻笑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:“你身上有伤,这等事情让我自己来做便好。”

    谁知萧晏行瞧着她,漆黑眼眸蕴着轻软笑意:“阿瑜金尊玉贵,岂是做这些事情的人。我自是愿意伺候阿瑜的。”

    只是他说出伺候二字时,舌尖似是莫名卷了下来,有种说不出的缱绻暧昧。

    登时大帐里漫溢着让人面红耳赤的气息。

    谢灵瑜偏偏是不服输的性子,在漫长的沉默之后,淡然说道:“那今晚,便让你伺候本王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猛地掀起眼睑,朝着她看了过来。

    直到许久后,萧晏行再次开口:“我会当真的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待夜幕降临,整个大营里渐渐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。

    直至夜色彻底深了,原本安静的主帐突然被掀开了,两道身影从帐篷内走出,一前一后,两人甚至还有意避开了巡逻守卫。

    直到两人来到大营角落的一处帐篷,这里守卫极其深夜,除了流动守卫之外,整个帐篷外面几步便是一个士兵。

    士兵环绕着帐篷四周而立,所以压根不

    存在有人能从帐篷后面偷偷潜入。

    待两人刚到附近,还未靠近帐篷,便已经被士兵发现。

    “来者何人,”士兵立即上前,手中长矛指向来人。

    而来人身上穿着斗篷,带着巨大的帽子几乎将整张脸都覆盖住了,守卫十分警惕的看着这两人。

    直到走在前面的人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:“永宁王令牌在此。”

    虽然说话之人刻意压低了声音,但是守卫还是听出此人的声音十分纤细,乃是女子之声。

    这个营地里,并无什么女子出入。

    唯一一个女子,只怕便是永宁王殿下本人。

    于是守卫上前仔细查看令牌,随后双膝跪地:“参见殿下。”

    为首之人并未开口说话,只是收起令牌,便直接走入帐内。这个大帐跟先前主帐自是不能比的,狭小而憋屈,进来之后,一眼便将整个帐内的情况收纳眼底。

    而原本已经躺在地上的人,在听到门口动静,猛地坐了起来。

    他身上拴着的铁链,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。

    谢献看着从帐外走进来的两人,浑身包裹的严实,似乎不想让人认出。

    但是他盯着为首之人,却是轻嗤一声,随后他又慢条斯理的躺回地上,好整以暇的望着头顶,得意说道:“看来我先前所说的话,永宁王还是听了进去。”

    谢献显然已经认出了为首之人便是谢灵瑜。

    毕竟女子的身量即便裹了起来,也还是能分辨得出来。

    而为首站着的人也在此刻慢慢掀开头上所带风帽,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。

    谢灵瑜冷眼看着躺在地上的谢献,却并未因为他的话而有半分恼火。

    “后面站着怎么还藏着掖着,”谢献睨了谢灵瑜身后一眼,但是她身后站着的高大身影始终一动未动,也并未掀开风帽。

    “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,”谢灵瑜开门见山。

    但是这会儿谢献反而不着急了,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谢灵瑜主动来见他,此刻他便掌握了主动权,变得有恃无恐了起来。

    见他依旧躺在地上不动,谢灵瑜慢悠悠往前踱步。

    在离谢献几步之处,她微微低头,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:“你觉得你养尊处优惯了,能熬得过几次严刑拷打?”

    “威胁我?”谢献冷笑。

    谢灵瑜淡然回道:“是提醒。”

    她环顾了一眼帐篷,微微抿了下,随即溢出一声淡笑:“如今你为鱼肉,我为刀俎,我要你生你便生,我要你死你便死。”

    谢献被她这句话刺激的,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,恶狠狠说道;“所有人都看见你将我活捉回来,我是要被送往长安的,在没见到皇帝之前,你岂能动我。”

    “谋朝篡位的逆贼,人人得而诛之,本王有什么不敢动你。更何况,一见到你,本王便想起了死去的父王,一时失控,失手杀了你。我想便是圣人,亦能理解我。”

    听着谢灵瑜所说的话,谢献原本心底的得意一下烟消云散。

    如今形势早已不利于他,他的生死确实是掌握在谢灵瑜手中。

    “倘若我说,有什么好处呢,”谢献慢慢问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冷眼望着他:“我说过,你现在没资格跟我谈条件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何必要说,不如就此等死。”谢献回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看着他,也没再说话,只是偏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人。

    对方见状,沉默走了过去,一把擒住谢献的下巴,直接将一粒药丸扔进他口中,强迫他咽了下去。

    谢献在挣脱束缚,怒道:“你们给我吃了什么?

    “你连死都不怕,还怕吃了什么?”

    在谢灵瑜的淡讽下,谢献只能恨恨的瞪了她一眼。

    但是很快,他便察觉到不对劲,自己虽然意识依旧清醒,但是浑身发软。

    而喂给他东西的男人,此时也蹲了下来,从怀中掏出匕首,轻松擒住他的手腕,刀尖对准他的手指。

    男人开口说:“你虽然现在浑身发软无力,但是痛感是依旧能感受的。十指连心,倘若我若是剔掉你的指甲,你觉得你能忍到第几根手指?”

    “萧晏行,你……”谢献怒吼道。

    帽兜下的男人发出一声低笑,并未否认自己的身份。

    只是他开口说道;“殿下让你回答什么,你便说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谢献别再妄想了,你的死罪必是逃脱不了,当初你谋逆之时便该想到今日,只不过本王倒是可以给你留个后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冷漠说出最后的条件。

    有舍便有得,今日她来找谢献,便已经想好了筹码。

    果然,在听到此话,谢献猛地看向谢灵瑜:“当真?”

    “本王既说出口,便一言九鼎。”谢灵瑜毫不犹豫。

    谢献思虑再三,知晓自己到了如今地步,早已经是毫无一丝退路,倘若真的能保住一丝血脉,也算是对得起父王。

    他不死心的问道:“你会保他平安吗?”

    “本王可保他活着离开大周。”

    这话的意思是要将他的后代驱逐出大周?

    谢献眼底闪过震惊。

    但是谢灵瑜却望着他,冷静说道:“你的后人必不能留在大周,要不然因你叛乱而死的这些冤魂将不得安息。”

    一将功成万骨枯,谢献为了成就自己的王图霸业,叛乱谋反。

    他从江西道一路打到扬州,所经城池,多少人因为他而丧命,谢灵瑜答应给他留下一丝血脉,便已是私心所致。

    她必不能再答应更多,让他得寸进尺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谢献靠着身后的稻草堆上,整个人依旧还是有气无力的模样,只是这并不影响他说话。

    “当年我父王确实一直想取圣人而代之,但是他在长安的势力早已被屠戮殆尽,迟迟找不到机会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冷静听着他讲述当年之事,毕竟谢献年长她十几岁,当初楚王起事时,他已年长,只怕早已经参与其中。

    “直到他看到崔知节死了,他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或许来了。若是说当年帝位之争,我父王输在什么地方,只怕便是他手中没有三千卫,没有一手创立三千卫的崔知节和永宁王辅佐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:“所以楚王便利用崔知节之死,策反了三千卫,让他们为他所用,行刺圣人密谋造反?”

    谢献望着她:“看来你也调查了当年之事。”

    可是下一刻他却忽地大笑了起来:“不过也不怪你会这般想,便是连我父王当年也是如此想,所以最后才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。”

    “你什么意思?”谢灵瑜眼神不悦的看着他。

    “因为当年与我父王一起图谋弑帝的,便是你的父亲先永宁王谢重润。”

    此时一阵从帐门口的缝隙里吹进来的风,将帐内的油灯上的火苗轻轻吹动着,整个帐内烛火摇曳,连带着谢灵瑜和萧晏行倒映在帐篷上的影子都轻轻摇晃了下。

    但即便如此,却依旧挡不住他们心中的震惊。

    她一直以来苦苦寻求的真凶,竟然是她父王自己吗?

    是他引狼入室,最后落得一个身死的下场?

    第154章 第154章这一世即便是捅破天,……

    第一百五十四章

    谢献所言实在是太过惊骇,谢灵瑜一直追寻的当年父王身死的真相,居然是父王与楚王密谋行刺圣人造反?

    父王为何这般做?

    就是因为崔知节身死,父王觉得是皇伯爷逼死了崔知节

    可是这实在是说不通啊,即便父王与崔知节关系再亲密,又如何能亲密得过与皇伯爷的亲兄弟关系呢。

    又或许是……

    父王觉得圣人鸟尽藏弓,大肆屠杀助他登基的功

    臣,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率先向圣人发难,也好过坐以待毙,最后落得跟崔知节一般的下场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谢灵瑜不由深吸一口气。

    显然这个理由不无可能,特别是在当年圣人打压三千卫,甚至崔知节被安上了谋反罪名,活生生被逼死,或许都跟圣人脱不了关系。

    “不可能。”

    就在谢灵瑜心头一团乱麻,连思绪都紊乱的时候,旁边一道坚定的声音响起。

    “你方才说若你父王当初也这般想,便不会落得这般万劫不复的下场,便是说当年你父王当年确有想要拉拢先永宁王,但是最终结果却不尽如他的意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如此说道。

    谢献抬头望着依旧披着帽兜之人,嗤笑了声。

    但他并未否认。

    此时醒过神来的谢灵瑜,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关心则乱,方才全然被谢献牵着鼻子走了。

    她当即说道;“你最好老实一点,要不然我说的话,也可以不算数。”

    谢献心头纵然有不服气,却也知道自己如今全然没了讨价还价的资本。

    “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谢灵瑜问道。

    谢献沉默了片刻,这才说道:“不错,当年我父王确实是借着崔知节之死,挑拨了皇帝和先永宁王的关系。毕竟崔知节当年何等从龙之功,却依旧还是被鸟尽弓藏。皇帝连一个臣子都不放过,又岂会放过一个姓谢的宗室亲王。”

    毕竟对于嘉明帝而言,一个宗室亲王的威胁可远远比臣子的威胁更大。

    况且先永宁王本就是先皇之子,跟皇帝乃是血亲兄弟,他若是当真反了,可比崔知节要更加名正言顺。

    谢灵瑜听到这里,几度想要开口,她想要为自己的阿耶辩驳。

    但是她最终还是忍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我父王自然也不会平白相信先永宁王,直到先永宁王将整个长安布防图交了出来,甚至还策反了当时的羽林卫大将军李作安。刺客一旦得手,李作安便可在短时间内控制整个皇城。”

    “那时候几位皇子尚且年幼,我父王便可趁势登基。”

    在谢献说完时,原本一直沉默的谢灵瑜突然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原本她只是轻笑,但似乎想到什么,越笑越大声。

    直到谢献疑惑的望着她,谢灵瑜这才渐渐平静下来:“所以你的意思是,我父王费劲心力想要谋反,只是为了让楚王登基,成为新皇。”

    “若我父王真的担忧圣人鸟尽弓藏,楚王便值得信赖吗?我父王难道就不担心楚王会同样这般对待他?”

    所以在听到谢献这般说之后,谢灵瑜当即便想到,只怕当年她阿耶不过是跟楚王在虚与委蛇,并非真的想与他合谋造反。

    这次谢献反倒并未动怒,他淡然说道:“连你都能猜出来,只可惜我父王当年却被蒙蔽了。”

    “楚王当年早已经是起骑虎难下,即便他不反,圣人也不会放过他。所以他想要利用我父王,做最后一击,倒也不难理解。”

    此刻反倒是谢灵瑜理解地说道。

    当时楚王境况只怕早已是不好,虽然圣人登基之后,并未动他。

    但朝野都知道,他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而已。

    圣人对他动手也只是迟早的事情。

    病急乱投医,或许崔知节之死,让他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先永宁王谢重润身上。

    谢重润也确实给了楚王希望,不仅给了他长安兵力布防图,还策动了左羽林卫大将军李作安,一旦刺客当真杀了圣人,便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控制皇城。

    几个皇子也不过堪堪成年而已,手中未掌权势。

    楚王和永宁王联手之下,想要控制整个朝堂便是轻而易举之事。

    如若先永宁王当真如楚王所想,只怕今日坐在朝堂上的是谁当真就说不好了。

    但是谢灵瑜在听到谢献说,父王策反了左羽林卫大将军李作安,就知道这其中定然有蹊跷。

    倘若李作安真的参与所谓的谋反,他早就不会是左羽林卫大将军了。

    更别说如今谢献造反,圣人钦点他为讨伐反贼的大将军,可见其深受圣人信任。

    “好了,你说了这么多,我阿耶当年究竟被何人所杀?”

    谢灵瑜追问说道。

    谢献似笑非笑的看着她:“永宁王你这般聪明,都说到这里,还没想到害了你父王的真凶是谁吗?”

    谢灵瑜怔住。

    “不错,当年你父王确实是假意和我父王合作,一切不过都是他和嘉明帝的阴谋。他假意以三千卫要为崔知节报仇为由,派出三千卫与我父王所养死士,行刺杀任务,实则是为了将我父王手中的一干势力尽数铲除。”

    果然。

    谢灵瑜心底并未有一丝意外。

    只是究竟何处出了差错,为何她父王会身死。

    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,倘若我父王是那只可怜的蝉,你父王便是那个可笑的螳螂。他本以为带领三千卫将我父王势力彻底连根拔起,他便能保住三千卫。殊不知你的那位好圣人,一早便没打算让其他人活下来。我父王和崔知节所遗留的三千卫,都是他要彻底铲除的目标。”

    “你父王所图谋,不过也是笑话一场。”

    原本谢灵瑜心中不愿去想的最坏结果,便是在这一刻赤白的被谢献说出。

    她本以为是三千卫与楚王合谋害死了她的父王,可最后却是皇伯爷。

    父王去世之后,圣人不顾天下反对,让她承袭父王爵位。

    更是待她比皇子公主更为宠爱。

    在她心目中,皇伯爷早已是如父亲般的存在。

    即便她知道帝王之道注定孤寡,但她一直以为皇伯爷和父王是不同的,他们是血亲兄弟,父王更是拼死助皇伯爷登上大位。

    最终还为了保护皇伯爷,死于刺客之手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,她所知道所相信的真相,都是这些。

    “你是说圣人杀了我父王?”谢灵瑜最终还是将这句话问出了口。

    谢献:“皇帝事先早在四周布满了士兵,不管是我父王派出的刺客还是永宁王派去的三千卫都是插翅难逃。不过最终还是有少部分人,逃了出去。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这些人是如何在天罗地网之中逃出去的吗?”

    谢献脸上充满了玩味,如今他这条命已是保不住了,倒是丝毫不用在意得罪谢灵瑜。

    “是你的父王挟持了皇帝,逼迫皇帝放走三千卫。”

    “最后先永宁王自杀以谢罪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呆滞站在那里,脑海中仿佛有无数声音响起,甚至在这一刻许多曾经疑惑的事情,如今似乎都有了解释。

    为何明明父王是为了救圣人而死,她母妃却非要将她送往上阳宫避祸。

    在父王以死谢罪之后,圣人心头涌起了无数愧疚,这才会冒朝堂上下反对,也要封她为永宁王。

    但是这份愧疚能持续多久呢。

    就像当初圣人登基之时,难道他会没有与崔知节和先永宁王盟誓富贵与共。

    到头来,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。

    帝王一诺,有时重如泰山,有时却也可以轻如鸿毛。

    “谢灵瑜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?你父王一心效忠皇帝,到头还不是被皇帝活生生逼死了。你也是,你拼命保住老皇帝的皇位。你以为他就会对你刮目相看吗?”

    “你只会落得跟你父亲一样的下场。”

    “功高震主,谢灵瑜,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,不会!”

    谢献的声音宛如诅咒般,在谢灵瑜耳畔响起。

    直到萧晏行弯腰,狠狠给了他一拳,直接让原本疯狂叫嚣着的谢献,彻底闭了嘴。

    谢灵瑜旋即转身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待走到帐门口外时,她低声说道:“看好他,除了本王亲至,任何人都不许接近他。”

    “是,殿下,”门口守卫立即说道。

    随后谢灵瑜头也不回的离开帐篷,萧晏行跟在她身后,两人一路沉默,直到回到先前萧晏行歇息的帐篷。

    砰。

    只见谢灵瑜在进入帐篷后,便伸手打在了帐篷内的木柱上。

    “阿瑜,”萧晏行匆忙过来,拉过她的手仔细检查。

    谢灵瑜望着眼前面露担忧而细心检查她手掌的萧晏行,突然伸手抱住他,低声说;“辞安,是我错了。”

    当初她以为是三千卫勾结楚王,谋划了刺杀之事,这才让她父王身死。

    明明当年萧晏行也不过是一介孩童,甚至那时候他已经历丧父丧母之痛,堂堂安国公府世孙,却只能流落他乡。

    三千卫所行之事,全然与他无关,她却还是执拗的将一切怪罪在他身上。

    何等荒谬,何等愚蠢。

    更何况如今谢献所说,便是连三千卫的那些人,至死都是效忠着圣人。

    是上位者榨干了他们最后一丝价值,彻底丢弃。

    便是连谢灵瑜在听到这些时,心中只觉得这般悲凉。

    这也是为何父王当年会选择自杀的原因吧,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追随着效忠着他的人,最后却一个个死在他的眼前。

    他心中定然是绝望万分的。

    谢献说的没错,是皇帝逼死了她的父王。

    谢灵瑜不由冷笑了声,难怪在她父王死后,圣人会又是封她为永宁王,又是那般宠信疼爱她。

    是因为她父王以死引起了皇帝最后的几分内疚吗?

    “阿瑜,这一切并非你我之错,”萧晏行抱住她,轻声安慰。

    但是谢灵瑜却不想要逃避,她仰头望着他:“我轻率的认定三千卫与楚王联手害死了我父王,但是如今,却才知道他们和你父亲都承受了无休无止的污蔑。”

    虽然谢献所言,只是口说并无实据。

    但是如今他还有他子嗣的命全然握在自己的手中,他又何必再大费周章的骗自己。

    “谢献说当年三千卫有人活了下来,找到这些人,我们便能确定谢献所言真假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低声说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却摇头:“这些人早已不知所踪,我想或许当年皇帝当着先永宁王的面假意放走这些人,最后却还是将他们屠戮殆尽。毕竟当年在先永宁王死后,三千卫便遭到了彻底的清洗。若不是提前做了安排,只怕连如今这些都保不住。”

    突然萧晏行怔住,许久他轻声说:“我先前一直以为那些安排是我父亲所做,但是我父亲死于秦州,长安事发乃是在他死之后许久。这些安排只怕都是先永宁王所做。”

    “或许他心底已对皇帝有了戒备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眼底也落进了无尽的悲凉:“只是他和我父亲一样,他们都不相信曾经生死与共之人,如今登上帝位后,会对他们赶尽杀绝。”

    其实这个故事并不陌生,自古以来便有帝王诛杀功臣。

    只是功臣心中尚且念及旧时之情,但是帝王却早已经在皇座之上冷了心肠。

    君臣之道,从来都是不公平的。

    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。

    可是死去的是她的阿耶,谢灵瑜只觉得心头宛如千刀万剐般。

    但下一刻,她突然抬起头,望向萧晏行。

    “或许我们不需要这般大费周章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眼底闪过一丝诧异,似乎未能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当年参与其中的三千卫确实很难找了,但是当年参与其中之人,却并不难寻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这时猛然意识道:“李作安。”

    方才谢献也说过,楚王之所以这般相信谢重润,是因为他还策反了当时时任羽林卫大将军的李作安。

    李作安手握兵权,可以与他们里应外合,迅速控制整个皇城。

    而事发之后,李作安并非出事,反而一如既往深受嘉明帝信任。

    这便说明,当初所谓的策反定然是假的,更有可能是李作安也知晓嘉明帝和谢重润想要一举铲除楚王的计划。

    甚至他事先还得知了,嘉明帝同样想要彻底铲除三千卫的计划。

    如今李作安率兵赶赴而来,意图平叛,他们很快便能见面了。

    前世她当真是活得浑浑噩噩啊。

    这一世即便是捅破天,她也要找出真相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次日,当浩浩荡荡的大军前来时,原本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先锋军还有扬州守卫军,同样翘首以盼着。

    只见不远处的队伍里,突然有一行人策马而来。

    待对方到了近处,原本站在队伍最前端的谢灵瑜便一眼认出,对方乃是此次朝廷平乱军的大将军李作安。

    “末将参见殿下,”李作安到了跟前,便下马给谢灵瑜行礼。

    李作安年纪本就如谢灵瑜父辈那般,她自然也不会自持身份,当即便下马上前,将对方扶了起来:“大将军一路辛苦了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坚守扬州这么久,才是真正的辛苦,末将先前来时,圣人便一直叮嘱务必要应该迎殿下平安返回长安。”

    李作安看到谢灵瑜的时候,是真真正正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当谢灵瑜让人提前送出谢献造反的战报,嘉明帝便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传旨,召谢灵瑜回长安。

    但是即便传旨之人紧赶慢赶,还是没赶上叛军的速度。

    待他们赶到扬州附近时,叛军已经围了扬州城。

    传旨之人只能再次急赶回长安,将永宁王被困于扬州城的消息,回禀圣人。

    圣人自是震惊不已,万万没想到明明谢灵瑜已经提前将谢献造反的消息传了出来,为何她却没有及时离开扬州。

    但是事已至此,唯有尽快派遣大军赶赴扬州平乱。

    可调动几十万大军岂是轻易之事,大军所需辎重、军备、粮草皆是需要一一清点准备,即便以最快的速度调动,大军出发之时已过了十来日。

    嘉明帝自然也可以调动扬州附近的军队,但是一来是这些军队也要守卫附近城池,以防叛军突袭。

    二来便是在这种时候,为了防止周围军队主动向叛军投降,自是不能随意调动。

    李作安被嘉明帝钦点为江南大总管,率领二十万大军直奔扬州而来。

    而此时刚好回长安述职的贺兰放,在听闻殿下被困扬州,立刻请求一同前往。

    圣人知道他乃是永宁王府出来的旧将,没想到在这种时候,他竟能这般忠心,主动请缨讨伐反贼,直接钦点他为从四品宣威将军。

    “让皇伯爷这般担忧,是本王草率了,”谢灵瑜轻声说道。

    李作安看了一眼身后,忍不住说道:“昨日我已接到贺兰将军的战报,言明他在殿下的指挥下,已经大破敌军,更是生擒了贼首谢献。”

    “此事说来话长,不过此番大破敌营打败叛军,却并非我的功劳,而是扬州代司马萧晏行大人的功劳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直言不讳道。

    先前萧晏行乃是扬州司法参军,但是自从前扬州司马宋元友心怀不轨,杀害扬州刺史魏安之后,便被谢灵瑜拿下。

    之后谢灵瑜便亲自任命萧晏行为扬州代司马,统管整个扬州军务。

    先前叛军围城之时,萧晏行身先士卒,率领扬州城军民一次又一次击退叛军,他这个代司马早已经让整个扬州守卫军和百姓们都心服口服。

    而此时站在谢灵瑜身侧的萧晏行,也适时开口:“下官萧晏行,参见大将军。”

    “萧大人,”李作安看向他,却是一眼就认出了,这是先前与殿下查案的那位大人。

    毕竟这般长相气度的年轻人,极为罕见,实在是叫人过目难忘。

    即便李作安这等身处高位之人,却还是第一时间将萧晏行认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既然大将军已经到了,不如我们便率领大军入城吧,”谢灵瑜知道这里并非说话闲聊之地,便主动说道。

    倒是李作安说道:“殿下,大军人数众多,若是尽数入城,恐怕会叨扰百姓。不如便让大军在城外安置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闻言,登时一愣。

    她知道李作安此人,素来在朝中声名极好,又是得圣人看重,整个朝堂上下无人敢得罪他。

    但是她万万没想到,他竟也是这等体恤百姓。

    扬州城经过这么多日的围困,城中粮食其实早已经殆尽,即便要出城买粮食,一时半会只怕也买不回来。

    李作安让大军在城外驻扎,确实是不会叨扰整个扬州百姓。

    谢灵瑜却展颜笑道:“大军可留在城外,但是还得请大将军,毕竟从昨日起,扬州百姓便得知朝廷援军到来,正翘首以盼着呢。”

    李作安却摇头道:“说来忏愧,此番评论末将却未能立下寸功,如何能担待得起来扬州百姓此等厚爱。”

    但是谢灵瑜这会儿轻笑说道:“大将军此言差矣,前夜若没有先锋军的及时赶到,我与萧司马便要命丧敌军之手。正因为大将军用兵如神,派出了先锋军这才将扭转了整个战局。”

    李作安并不知道这其中竟还有这样的隐情,毕竟贺兰放所发战报,只说是已经成功与永宁王殿下汇合,在殿下带领之下,大败叛军,生擒反贼谢献。

    却没想到,若不是先锋军及时赶到,谢灵瑜都要有性命之忧了。

    “大将军亲自率先锋军入城,方能彰显圣人的浩荡皇恩。”

    李作安登时明白了谢灵瑜的意思,毕竟圣人派遣朝廷大军前来平乱,大军这般兴师动众,自然是要让扬州百姓乃至天下百姓都知晓,圣人绝技不会放弃任何一城百姓,更不会任由叛军嚣张。

    “虽说叛军的主力部队在扬州大败,但是叛军从江西道一路打过来,如今还有数座城池沦陷与叛军之手,如今是时候该让叛军看看我们大周军队的威武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这番话,也是让李作安心头大动。

    先前他与永宁王殿下共事甚少,如今他在她身上,似乎真的瞧见了故人之姿。

    随后李作安便传令下去,先锋军随他一同入城,而大军则是驻扎在扬州城外。

    待他们骑在

    马上,朝着扬州城前进。

    到了城门外时,远远的便看着洞开的大门,还有断壁残垣的城墙。

    城墙上的的残缺清楚地提醒着到来的众人,这座城池在过去半个多月里遭遇着何等紧张又惨烈的战事。

    到了城门口,即将入城之时,城墙上的血腥味似乎都未散去。

    当谢灵瑜策马进入城门,城墙上响起振奋人心的擂鼓声,伴随着长而高亢长角之声,交织成庄重而严肃的胜利号角,在恭迎着他们入城。

    而早早得了消息的百姓,此时早已经站在主道两旁,张望着凯旋的将士们。

    直到最后留守在城中的守卫军,将手中长矛击打着地面,发出整齐划一的声响之后,高声吼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恭迎殿下凯旋归城!”

    “恭迎殿下凯旋归城!”

    随着守卫军们喊出声音后,城中百姓也开始跟着喊了起来,整座城市都在为他们欢呼。

    谢灵瑜骑在马背上,聆听着整座城池里响起的巨大欢呼。

    第155章 第155章我宁愿不成为永宁王,……

    第一百五十五章

    “殿下,柳大人求见。”

    经过漫长而充足的歇息之后,谢灵瑜是在傍晚时分醒来的。虽然昨夜在帐篷里也有歇息,但是到底那里的行军床窄小而又硬挺。

    如今回了城内,一切有种尘埃落地的安稳。

    因而她睡起来也格外安稳。

    她这一睡便是好几个时辰过去了,此刻她起身更衣,原本出去让厨房准备膳食的听荷却突然折返了回来。

    她入内脸带惊喜的说了这句话。

    谢灵瑜一怔,下意识问道:“柳大人?”

    随后她立即说:“是柳郗?”

    听荷欢快点头:“正是柳大人呢,原来这次他也随大军一同前来了。”

    这两年柳郗已经从原本的大理寺少卿,直升为刑部侍郎,与谢灵瑜的关系也是越发亲密。

    只因柳郗此人为官太过刚正,又不结党营私,查起案来更是六亲不认。

    自然朝中有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,先前他几次被弹劾,都是谢灵瑜亲自向圣人求情,这才让他顺利过关。

    没成想他竟也来了扬州。

    在经历这般大难之后,见到旧故,总有种说不出的心情。

    便是谢灵瑜都忍不住心头有些激动。

    “快,快将柳大人请进来,”谢灵瑜急切说道。

    听荷见殿下这般展颜,当即便开心走了出去,去将柳郗请进来。

    待一道纤瘦身影出现在门口,谢灵瑜嘴角已是微微弯起,直到对方进门后便恭敬行礼道:“下官柳郗,参见殿下。”

    “柳大人从长安远道而来,还非要与本王这般客气吗?”

    柳郗轻轻抬头,望着正对面的女子,虽然不过两月未见,但是眼前之人却与先前初初离开长安的人,似乎大不相同。

    谢灵瑜乌黑长发高高束起,全然没有一点钗环,脸庞依旧清丽绝伦,但是漆黑眼眸里的寒光凌冽,整个人不再单单是那种雍容华贵的贵胄气度,而是犹如一把开了刃的利剑般坚韧锋利。

    果然经历了血与火的战争,便是曾经的长安贵女,也宛如重活了一次。

    她蜕变的险些叫人不敢认了。

    “见殿下一切安好,下官心中甚是欢喜,”柳郗轻声说道。

    柳郗一向内敛,更不会行谄媚之事,如今他能说出这句话,也实乃出于真心。

    谢灵瑜自然也明白,当即笑道:“此番叛军围城确实是险象环生,我能脱困也是幸得朝廷援军及时赶到。”

    但是她倒是有一点不明白:“不过我倒是有一点不明白,你并非武官,为何会跟随大军一同到来。”

    “说来还是亏得殿下八百里加急送回长安的消息,”柳郗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似乎没想起来什么,不过倒也不怪她。虽说叛军围城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,但是对于她来说,当真是恍如隔世。

    那些日夜颠倒厮杀不断的日子,几乎是将她整个人骨头打断碾碎,重新塑造了一遍。

    柳郗也不卖关子,直接说道:“殿下送回长安关于江西道隐瞒旱情之事,圣人听闻甚是震怒,便钦点下官前往江西道彻查此事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这才恍然,竟是因为此事。

    她倒是能理解圣人钦点柳郗的缘由,如今朝堂之上安王和信王两派争斗不休,从长安到地方上的官员无不开始被波及站队。

    倘若此番派遣的钦差人选不当,极容易引起两派之间的相互攻讦。

    若是选了四皇子安王之人,不免会包庇江西道官员。毕竟这件事源头便是安王一派官员在江西道隐瞒旱灾,致使黎明百姓流离失所,民不聊生。

    但是要是选了六皇子信王派的官员,只怕是会故意夸大其词,借机铲除异己。

    因而圣人选了柳郗这么一个纯臣,他为官清廉正直,乃是朝野上下公认的。

    这种人平日里瞧着甚为讨厌,但是到了此时,却反而能叫各方势力都满意了。

    只是柳郗不过刚启程数日而已,谢献起兵造反便连连攻克数座城池。

    江西道自然早已经是沦落为了叛军底盘,柳郗自是去不得了。

    可是他既然出了长安,便没打算轻易回去。

    况且他也知道谢灵瑜此刻便在扬州,于是他便一路南下,想要先跟永宁王殿下汇合。

    没想到他一路南下时,便遇到了很多逃难的老百姓。

    叛军已经攻打下了多个城池,也正是从这些百姓口中,他才知晓扬州城也被叛军围困了,而永宁王谢灵瑜身陷扬州城,正在带领扬州军民抵抗叛军。

    但是扬州只有两万多的守卫军,要面对数十万叛军,如此悬殊的兵力只怕是凶多吉少了。

    叛军从江西道一路打过来,已是来势汹汹,所到之处攻城略地,所向披靡。

    即便扬州城乃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地,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没有足够的兵力,自是抵抗不住叛军。

    于是柳郗一路赶往扬州,每日除了赶路之外,便是会问那些逃难的百姓一个问题。

    扬州被攻破了吗?

    第一日没有。

    第二日的回答也是没有。

    直到他逼近扬州,但是

    却因为有叛军阻拦,无法靠近时,所听到的答案依旧是,扬州城还在抵抗,永宁王没有放弃,扬州百姓也没有放弃。

    就在柳郗焦急万分之时,他终于等来了朝廷派来的大军。

    他自报家门得以见到了李作安大将军,他将自己这几日收集起来的零星消息告知了李大将军。

    而贺兰放更是马不停蹄的率领先锋军,直奔扬州。

    柳郗不在先锋军之中,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,不过是一日而已,贺兰放便派斥候传回了扬州大捷的消息。

    “殿下于叛军临城危难之际,不仅未逃走,还与扬州百姓共存亡之事,早已经传遍了天下,人人都在称赞殿下大义,实乃是天潢贵胄。”

    柳郗便将自己一路上听闻之事,说与谢灵瑜听。

    谢灵瑜闻言,开怀大笑。

    她虽不是沽名钓誉之辈,但是谁又会不喜欢这全天下的赞颂呢。

    但是她随即说道:“容钧你也是,明知道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气度,真真叫人钦佩。”

    倘若在谢献起兵造反消息传来之后,柳郗选择折返回长安,即便是圣人也不会责怪与他,但是他偏偏还是来了。

    但是谢灵瑜却又笑了声,说道:“不过容钧,江西道你倒是不用去了。”

    容钧乃是柳郗的字。

    谢灵瑜这般称呼他,也是为了以表亲近。

    “是因为江西道如今还在叛军手中吗?”柳郗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摇了摇头:“叛军主力已在扬州被摧毁,余下的叛军早已经是不足为虑。不过我说你不用去江西道,是因为整个江西道的官宦,只怕早已被谢献杀了个七七八八。”

    “那些隐瞒旱灾的官员,我想全都没有逃脱吧。”

    只怕这件事,也是谢献起兵造反做的唯一一件好事。

    不过他不就是正是因为这个借口,才有理由起兵,并且鼓动江西道百姓追随自己。

    “下官受皇命而来,理应代圣人去江西道聆听民声,”柳郗倒是不太在意。

    谢灵瑜瞧着他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,便知他这一路只怕没有他所说的那般轻松,时局混乱之时,即便是在外奔波的朝廷命官,也要日日担忧自己的小命不保。

    “江西道之事日后再仔细商议,你奔波这么多日,也是辛苦了,”谢灵瑜宽慰道。

    待柳郗离开之后,谢灵瑜陷入沉思之中。

    她如今心中最为在意的,依旧还是先前谢献所说的话。

    *

    萧晏行回到家中时,徐显早已经等候多时。

    瞧见他平安归来,但是一向待他恭敬的徐显却还是罕见的发了脾气。

    “少主,你乃是世子在这世间的唯一血脉,岂能这般几次三番的不顾自己的安危,”徐显说起这些时,甚为恼火。

    萧晏行无奈,只得安抚:“徐叔,我这不是平安归来。”

    他带人出城去火烧敌营之时,还是清丰告知徐显的这,清丰当时是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,气得徐显狠狠打他脑袋。

    哭哭哭,这会儿知道哭了有什么用,当初怎么没拦着少主。

    徐显恨铁不成钢的大骂了清丰一顿,但是清丰何止是未能阻止萧晏行,甚至他都没能跟萧晏行一同出城。

    他们等了两日,后来谢灵瑜亲自带人出城接应萧晏行,她也未让清丰一同跟随。

    萧晏行当初既是让清丰留在城中,便是为了保住清丰性命。

    谢灵瑜自然不会枉顾他的心意。

    终于在第二日,整个扬州城等来了最为振奋人心的消息,朝廷援军终于到了,援军在永宁王和萧晏行的带领之下,大败叛军,还活捉了叛军首领。

    扬州城的围城困境被解决了。

    他们所有人都活了下来。

    即便是徐显早年间经历过比这个更为凶险之事,但是他依旧忍不住为少主而骄傲。

    “徐叔,正好您在,我有一件事想要跟你说,”萧晏行却是这般说道。

    徐显还以为他是想要转移注意力,忍不住还想要再念叨。

    可是萧晏行让清丰出去之后,将谢献所说之事,如实告知了徐显。

    徐显听罢,怔在原地,竟是许久未能说出一个字。

    “不过如今谢献所说之事,却是未有证据,”萧晏行却还是有担心。

    但是徐显却在沉默了这般久之后,终于缓缓开口:“在先永宁王去世之后,三千卫遭遇灭顶之灾,我曾经不明白为何如此,如今却是全都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“坐在那把龙椅上的人,踩着三千卫登上帝位之后,还要把所有兄弟的骨血都榨干,垫在他的龙椅下面。”

    徐显伸手拍着自己的胸口,似乎整个胸膛都被无边无尽的郁气所充斥着。

    他痛到在勉强说完这几句话后,整个人宛如被撕裂。

    世子爷当年身死时,他虽然也这般心痛,但是却还是强撑着精神,带着少主离开。

    他要守住对世子爷的承诺,让少主平安长大。

    萧晏行见状,只得安静,想让徐显心境平复下来。

    突然徐显轻声说:“当年我一直不解,为何世子说圣人是受了奸人蒙蔽,他却还是将少主你托付与我,却不是回长安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,”徐显痛苦而短促地笑了声,这才说道:“其实他早就看透了那个人的真面目,早已知晓他再也不是那个当年那个三千卫所效忠之人了。”

    这么多年来,不愿细想不愿面对的,终究要在这一刻破碎。

    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。

    徐显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,竟是明白了当年世子和后来先永宁王所做的决定。

    他们都是为了自己效忠的那个人而死了。

    心甘情愿。

    “徐叔,一切还未可知,或许谢献所说也并非全然是实情。”

    徐显却突然直勾勾盯着他问道:“我听闻李作安乃是这次皇帝钦点的大将军,前来平乱。”

    “是,李大将军如今已经入了城。”

    徐显神色微冷;“方才你不是提到谢献说过,当年先永宁王策反了李作安,如今先永宁王已死,那些参加过这场所谓刺杀的三千卫,也再未回来过。若是想要得知真相,我们只能去寻活着的人。”

    果然,徐显心思缜密,他也跟萧晏行他们一样想到了李作安。

    “李作安乃是圣人亲信,二十余年来深受圣人信任,他会轻易说出真相吗?”萧晏行略有些担忧。

    况且这个真相对于嘉明帝来说,并不算光彩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来,嘉明帝对三千卫赶尽杀绝,声称这些人乃是楚王余孽。

    凡三千卫者,格杀勿论。

    李作安又岂会轻易揭露这个尘封的秘密呢。

    “倘若李作安心中还有一丝良心,便该真相告诉你们,毕竟当年他这条命乃是世子和先永宁王救下的。”徐显说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微微怔住,倒是没想到他父亲竟与李作安还有救命之恩。

    但是他随后轻声说道:“徐叔,这世间本就是趋炎附势者太多,有良心之人太少。”

    李作安如今这般位高权重,武官之中可谓是当朝第一人。

    嘉明帝能给他的太多,他又还会记得二十年前的救命之恩吗?

    萧晏行这些年来也是看透了人心叵测,毕竟就连三千卫都并非铁板一块,极乐楼的檀娘子身为风月使,都行了背叛之事。

    他对于从李作安口中,得到真相的期望并不算大。

    “事在人为,少主何时这般畏缩了,”徐显不解看向萧晏行。

    萧晏行便也干脆如实说道:“这件事牵扯到永宁王殿下,我的身份曝光不足为惜,但是事关殿下,我必须要谨慎。”

    徐显一脸震惊看着他,忍不住说道:“这位殿下乃是永宁王,她深受皇帝的宠信,何至于要少主你来担忧。”

    “当年我父亲和先永宁王,不也曾与皇帝生死与共,可最后他们的结局又如何,”萧晏行对嘉明帝并无任何期待,自是早早看清楚了。

    这位圣人不过与史书上所记载的那些皇帝并无二致。

    一

    样的孤寡无情。

    诛杀起功臣,毫不手软。

    先永宁王为何会自杀,因为他清楚自己以刀威逼皇帝,早已是犯了皇帝的大忌讳。即便皇帝这次不杀他,祸根却已种下,日后也定然会重新卷土而来。

    而先永宁王当场自刎,反而让皇帝心生愧疚。

    毕竟这一切是他所造成的。

    这也是为什么当年皇帝会掩盖真相,反而将谢重润之死形容成了是为了救皇帝而死,更是将谢重润的王爵让谢灵瑜而承袭。

    可是这么多年过去,当帝王越发衰老,他所担忧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。

    年轻力壮的皇子,周围暗流涌动的太子之争。

    很多帝王在步入老态龙钟之后,动辄血流成河正是因为如此。

    “安排我见李作安,”徐显郑重其事说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望向他,异常沉默。

    显然徐显一旦见了李作安,萧晏行的身份必也是藏不住的。

    可是事到如今,还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了吗?

    *

    这件事萧晏行并未答应徐显,如今已不再是单单他父亲和三千卫,还事关先永宁王,他自是要与谢灵瑜商量。

    谢灵瑜听完,在安静了片刻后,轻声说道:“李大将军率军千里驰援扬州,我理应设宴款待他。”

    她本就是雷厉风行的性子,特别是在经历这场围城之后,更是有种说一不二的决绝。

    清早萧晏行才与她说了此事,晚上她宴席便已经摆好。

    自然也是早早派人去请了李作安过来。

    在长安时,以谢灵瑜的身份是不适合公然与李作安这种手握兵权的人来往,这容易引起猜忌。

    即便圣人再宠爱她,有些底线也是踩不得。

    但是现在这里是扬州城,天高皇帝远,她自是不用担心。

    李作安也是这么想的,所以他痛快的来了。

    他没带多少人,就几个亲卫而已。

    谢灵瑜明白他是在做给自己看的,以视对她的信任。

    只不过李作安入了厅堂之后,发现此间宴会并无太多,厅内竟只有永宁王谢灵瑜还有如今的扬州代司马萧晏行。

    “本王知大将军素不喜欢吵嚷,便未邀太多人,”谢灵瑜轻笑着说道,随后看向身侧的萧晏行轻声说:“只是辞安与旁人不同,他与我乃为一体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别说让李作安大惊,便是身侧的萧晏行也不由惊讶看向谢灵瑜。

    这么多天下来,他们从未避讳过旁人。

    扬州城内官员和守卫军,都知永宁王与萧大人关系甚密。

    只是顾忌两人又加上当时日日要抵挡叛军,因而并无太多人议论。

    而这一次是谢灵瑜明目张胆的说出两人的关系,还是当着李作安的面。

    李作安不愧是经历了大风浪的人,竟在惊讶之后,恭敬说道:“末将便在此,先行恭喜殿下和萧大人了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也到了选定王夫的年纪,她的婚事除了圣人之外,也就是她自个能做主了。

    她若是真认定了,以圣人对她的宠爱,只怕也是会同意的。

    况且萧晏行这次在扬州保卫战中,居功至伟。

    他不过才入城一日,便已经将情况摸了个大概。

    待三人入席之后,谢灵瑜便让人上菜。

    “这些都是扬州本地特色,既是来了这里,也合该尝尝,”谢灵瑜招呼道。

    李作安自然是客气尝了几口。

    不过两人之间表现得这般寻常,如同一望无垠的平静河面,只是河底下的暗流涌动,以及即将要到来的惊涛骇浪。

    只是两人都没轻易开口,依旧客气寒暄。

    直到萧晏行起身给李作安斟酒,原本李作安还是要客气几分,但是眼神落在萧晏行腰间时,却是浑身一震。

    他这般身份的人早已经养成了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。

    可是这一刻,他却被萧晏行腰间的那枚玉佩真真实实震住了。

    “你,”李作安猛地站了起来,先是看向萧晏行,又随后看向谢灵瑜。

    谢灵瑜神色淡然,似乎并不知他因何震惊。

    李作安却神色一冷;“原来殿下给我摆的这宴,是鸿门宴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露出无辜神情:“大将军何出此言,本王乃是诚邀大将军。”

    李作安冷笑,却不再说话。

    但是此刻萧晏行将腰间的那枚玉佩摘下,放在手心里,他轻声说:“大将军是因为这枚玉佩?”

    “这枚玉佩,乃是家父遗物。”

    只听萧晏行一字一句说完了这句话。

    这一刻李作安神色彻底变了,他仔仔细细望着萧晏行的脸,许久竟连声说道:“我该想到,我早该想到的。”

    即便姓氏不同,即便籍贯不同,可这张脸与崔知节那般相似。

    谢灵瑜见萧晏行已经挑明了,便也不藏着掖着了:“大将军,这次本王请您来,只想问您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李作安就知,今日谢灵瑜突然派人来请他赴宴,定然有事。

    只是他千算万算,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,见到故人之子。

    谢灵瑜直勾勾望着他:“我父王当年究竟因何而死。”

    李作安愣住,竟是全然没想到谢灵瑜会问这个问题。

    但是即便他没有想到,他却还是当即回道:“殿下,先永宁王为救圣人而死,天下人皆知,殿下又为何如此问。”

    “楚王勾结三千卫,意图刺杀圣人,最终我父王替圣人挡下刺客一剑身死。对,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说到这里,喉咙间似有东西堵住,直到她咬牙再次开口。

    “但我要知道的是真相。”

    天下人所知的,不过是那个高高在上之人想要他们知道的。

    “殿下,真相并不重要,”李作安沉声回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望着他,却是冷笑了声:“崔知节死在秦州,至今他当年究竟有没有造反已成一笔糊涂账,他成了人人避之不谈的禁忌。”

    “谢重润死在长安,他的死被塑造成了一次伟大的牺牲,因为他的牺牲让我成了至大周开朝以来,不,是开天辟地头一个女亲王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我宁愿不成为永宁王,我也要知道当年的真相。”

    李作安沉默了下来。

    也正是在此刻,原本藏与屏风之后的人缓缓走了出来,看向他说道:“青志,许久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青志乃是李作安的字。

    李作安看向徐显,比方才看到萧晏行腰间那枚玉佩还要震惊,他唇瓣几乎在颤抖:“你还活着。”

    “当年世子临死在,将少主托付与我,我岂敢轻易赴死。”徐显语气平淡。

    李作安心绪实难平静下来,他有太多的话想要和徐显说,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。

    “你也是想要知晓先永宁王之死的真相?”

    李作安思虑半晌,开口问道。

    徐显这么多年隐姓埋名,如今却愿意现身见他,自是有所图谋。

    但是李作安知晓自己是拒绝不了他的,一如年少时那般。

    可是徐显却摇了摇头,他说:“我只想知道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“为何当年你明知三千卫是假意与楚王合作,可是你的圣人想要趁机将三千卫和楚王一党一网打尽。你为何还要助纣为虐,将他们屠杀殆尽,”徐显突然高声问道,他似是激动至极。

    徐显神色越发激动,似乎要将这些年积攒的一切都宣泄出来;“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。但是即便是死也总该有个由头,大将军,你的好日子过的太久了,是不是忘记了三千卫兄弟们在奈何桥边哀嚎的声音。他们明明那般忠心,却死后还要背负这样骂名。”

    眼见徐显眼眶通红,鬓边白发显得尤其明显。

    他们都老了。

    李作安在这一刻于心不忍说道:“事先我并不知这件事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当年三千卫是被冤枉的,他们只是真的假意与楚王合作的,”徐显情绪一下收敛了起来,声音变得冷静。

    这时李作安才后知后觉,自己竟是被套话了。

    第156章 第156章他的阿瑜,本就是这世……

    第一百五十六章

    但是徐显并不打算放过他,他继续逼问道:“先永宁王呢,他也知晓这件事吗?还是说他也跟皇帝一样,将三千卫兄弟的骨血都吸干殆尽,他利用三千卫让楚王势力尽数暴露,是不是也存着让三千卫与楚王势力一网打尽的心思。”

    “倘若不是他下令,三千卫又岂会假意跟楚王合作。”

    “在世子死后,他和圣人是不是都想要彻底让三千卫在这个世间消失,只可惜他们计划的很好,但是关键时刻三千卫兄弟拼死杀了先永宁王。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,在利用我们这些下贱之人时,是何等冠冕堂皇。可是在翻脸之后,却又是何等无情。”

    “杀得好,杀得好!”

    徐显连连两声杀得好,似是恨毒了,要将这些年都积攒着的怨恨愤怒,都倾泻出来。

    他这一番着实是石破天惊,不管是谢灵瑜还是萧晏行都震惊的看向徐显。

    而此刻原本还因一时失言而沉寂的李作安,在听到这番话之后,当即便呵斥道:“闭嘴,先永宁王之名岂是你能随意污蔑的。”

    “难道我说错了吗?世子当年,一直在等他。”

    徐显怒吼道。

    他这般儒雅稳重之人,在这一刻都失了态。

    世子,先永宁王,当故人的名字,一再出现在耳畔的时候,便是李作安也不仅心神失守,只呆立在原地。

    “况且世子之死,并非王爷之过,乃是我的大罪。”

    李作安轻声说道。

    说着,他朝着萧晏行看了一眼,他身上既有崔知节的信物,徐显也在他身侧,他的身份自是不言而喻。

    如今谢重润和崔知节的后人,都站

    在了他的面前。

    当年所隐藏的一切,似乎也应该得见天光。

    “圣人派人将世子带回长安,原本在殿下的斡旋之下,乃是由我亲赴秦州,护送世子回长安。但是在我出发的前夕,我突然大病了一场,足足昏迷了数日。因而殿下便只能让世子的亲弟弟崔知仲前去秦州。”

    “谁知待崔知仲回到长安,竟秉明圣人,世子确有谋反之心,但感怀圣恩,不敢回长安面圣,在秦州以死谢罪了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看了一眼萧晏行,见他神态依旧,便知道他对自己这个亲叔叔在这场阴谋之中,充当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,早已是心知肚明的。

    而李作安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病,只怕也不是一场病。

    “圣人这是千方百计要置崔世子于死地,我父王难道便没察觉吗?”谢灵瑜苦涩问道。

    李作安沉默一瞬,轻声说:“王爷自是察觉了,所以才想要千方百计为三千卫谋一条生路。”

    所以方才徐显将一切怪罪在谢重润身上的时候,李作安才会反应那般大。

    “王爷想要助圣人彻底铲除楚王一党之后,便让三千卫彻底解甲归田,谁成想……”李作安陷入了痛苦神色:“王爷至死,都没有背弃任何三千卫的兄弟。”

    至此,谢灵瑜和萧晏行都明白了,谢献所说的都是真的。

    “倘若本王未曾询问,大将军是不是也要将这个秘密保守一辈子,”谢灵瑜望着李作安问道。

    李作安却没有看向说话的谢灵瑜,而是望着萧晏行,他轻声说:“当初在长安第一次见到萧大人时,我便察觉他的身份不简单。毕竟这样一张脸,这样一张脸……”

    他连说了两句,但是在场所有人却已经明白。

    哪怕萧晏行的身份作假的再完美,但是只要见到他,在见到他的一瞬间,心头都会产生巨大的震颤。

    那是对于再见故人时的震撼和惊讶。

    但凡见过崔知节的人,都知道萧晏行与他长得有多相像。

    只是眉眼间之间散发的光华却是不同的,崔知节天生长袖善舞,待人温润和善,这也是他也能迅速在身边聚拢起一批人的原因。

    而萧晏行初次在长安朝堂上露面,便是那场他当庭告御状的殿试。

    桀骜孤高的少年郎,势要将这个充斥着腐朽贪婪的朝堂,清洗一遍。

    “我一直在犹豫应该如何,直到殿下您出手将他贬出长安,我心底松了一口气,”李作安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却问:“为何?”

    她没奇怪,李作安知道当初萧晏行被贬出长安,乃是她的手笔。

    李作安这时才望着谢灵瑜:“因为我心中所愿,同当时的殿下一般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愣住。

    她当时为何要设计将萧晏行贬出长安,是因为她发现了他的身份,崔知节毕竟涉及谋反,倘若他的真实身份被旁人发现,先不说他是逆贼后代,光是冒名顶替参加科举,便足可以是杀头的大罪。

    她是设计将他贬出长安,但她也是为了保护他。

    萧晏行却在此刻冷笑:“大将军的意思是,你坚持秘密直至今日,都是为了保护我?”

    “还有殿下。”

    却不想李作安丝毫不在意他口吻中的嘲讽,反而自己又说了这样一句。

    李作安望着谢灵瑜和萧晏行:“我知道你们所想要的是真相和公正,可是这世间本就是没有那么多公正。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。君臣之道便是如此。”

    这便是崔知节和谢重润死去的真相!

    *

    李作安离开之后,谢灵瑜一人走到院落中,头顶上月光一如既往的皎洁无暇,即便这世间隐藏着再多的丑陋污秽,也丝毫影响不了月色半分。

    “阿瑜,”萧晏行走在她的身侧,轻轻握住她的手掌,显然是想要安慰她。

    今夜李作安说了很多,但其实也只有一句。

    皇权如山,圣人如渊。

    他们翻不过山,也抵不住渊海,只能接受既定的命运。

    尊贵如先永宁王谢重润,也只能以一死换来圣人的最后一分愧疚,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受到圣人的庇护。

    他们想要的真相都不重要,真正重要的是,圣人想要让世子知晓的真相。

    谢灵瑜知道萧晏行想要说什么,可是她只是轻轻凝望着的头顶的那一轮银月,任时光荏苒,世事变迁,唯一不变的依旧是它。

    “我在想,”谢灵瑜轻声开了口,却又在只说了几个字之后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萧晏行安静等着,但是她却迟迟未开口。

    本以为她不想说了,他牵着她的手轻声说道:“外面露重。”

    他知道谢灵瑜心绪实难平复,毕竟对于他而言,那个高坐在庙堂之上的圣人,并非是真正的明君。

    但是对于谢灵瑜而言,那个人却是那般宠爱她,甚至将这个世间唯一的殊荣都给了她。他让谢灵瑜比公主们都要尊贵,让她身为女子,却能出入庙堂之上。

    一时间,要接受这样一个人,乃是害死自己父亲的凶手,对她来说太难了。

    “倘若我方才留下李作安,”谢灵瑜突然又轻声开口。

    萧晏行闻言,抬头看向她,正要低声问为何,突然他眼底露出震颤,心头更是掀起滔天涟漪。

    因为他意识到了谢灵瑜说的这句话意思,她说要留下李作安。

    兵谏!

    而谢灵瑜却不想在这一刻,还要对萧晏行隐藏自己,她望向他:“我曾经以为只要自己手握权势便好,但是权盛如你我父亲那般,却也只能任由他人主宰自己的命运。”

    “辞安,你当真甘愿放弃为你阿耶,为那些背负着骂名而死的三千卫讨回公道的机会?”

    萧晏行当然不愿意不放弃,从他隐姓埋名至今,不曾有一刻忘记。

    谢灵瑜紧紧握着手掌,前一世她低调内敛,避开一切争斗,还不是因为旁人惦记上了她的丈夫,随意找了个理由便将她赐死。

    她本以为是自己不够位高权重,才会落得这般下场。

    可是如今,当得知当年父王之死的真相时,她才发现即便位高权重如父王这般,也依旧还是会身不由己,踏上一条不归路。

    她不想,也不愿再走上这样一条路了。

    明明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,将苍生视作蝼蚁。

    他们不仁,

    却还要以这样的君臣之道诓骗所有人心甘情愿赴死。

    谢灵瑜在这一刻,竟无比清醒。

    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。

    这句话,她听腻了,也听得厌了。

    君要臣死,她偏偏不死!

    她要活着看着这朗朗乾坤终究清明的那一刻,她要亲手让一切重归正位,而不是任由旁人粉饰。

    哪怕她的念头是那般大逆不道,她也要走下去。

    谢灵瑜轻笑了下:“不过我不会那么做的,倘若我真的这么做了,又跟谢献之流有何区别呢。”

    谢献起兵造反,不仅让整个江西道沦陷,也波及江南道各大重要城池,造成的伤亡更是不计其数,说一句生灵涂炭也不为过。

    这样不仁之人,谢灵瑜自是不会效仿。

    “只要是殿下想要的,我都会陪着殿下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在最初的震撼和惊讶之后,竟又平静了下来。

    对于他而言,谢灵瑜想要什么,都不奇怪。

    他的阿瑜,本就是这世间最为特殊最为奇妙的一个人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只是谢灵瑜没想到,转机竟会如此快出现。

    过了两日,朝廷军本是休整妥当,正要计划下一步前往江西道彻底收复叛军如此依旧还占据着的城池。

    不过在谢献被擒之后,剩余的叛军也早已经是乌合之众。

    谢灵瑜本在城中处理公务,如今扬州刺史已死,扬州群龙无首,一切事务都是由她这个扬州大都督代为处理。

    “宋元友要见本王?”谢灵瑜听闻这个通报,倒是呵笑了声。

    若不是有人前来通传,她都快要忘了这位前扬州司马了。

    毕竟自从他杀了刺史魏安之事败落之后,便被谢灵瑜关在牢中。后来因为叛军围城,她也实在是腾不出手处置此人,一来二去耽误了下来,倒是让此人苟活了数日。

    没想到这人,居然还敢让人前来传话,说是有一件极为机密之事,要亲自禀告给谢灵瑜。

    谢灵瑜轻笑了声,宋元友人虽在牢中,手还挺长,竟当真将话传到了她跟前了。

    不过正因为如此,谢灵瑜也想起来了先前扬州曾经存在的问题。

    那些本该被掀开的问题,却因为叛军围城而被暂时的掩盖。

    如今是时候把这些问题都掀开瞧瞧,她倒要看看,究竟是何牛鬼蛇神在兴风作浪。

    谢灵瑜当即不再耽误,她派人去请萧晏行,让他也前往牢狱。

    待她到了的时候,没想到萧晏行也策马而来。

    他骑马的速度倒是比她乘马车要快些。

    “殿下,”萧晏行翻身下马,立即向她行礼,在人前他素来都是礼仪妥当。

    谢灵瑜颔首,当即便与他入内。

    她边走边说道:“想来是宋元友在狱中,得知扬州城守了下来,叛军大败的消息,这会儿迫不及待想要拿自己手里的那点依仗跟我讨价还价呢。”

    对于宋元友的小心思,谢灵瑜看得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她倒也没刻意冷着对方,全然没有这个必要罢了。

    就连宋元友本人,只怕都没想到,他费尽心机让人将话带到永宁王面前,不过一个时辰,他便见到了这位尊贵的殿下。

    昏暗的牢狱内因为四面墙壁没有窗,显得黑暗而潮湿,空气中散发着那种说不出混杂着酸涩还有恶臭的味道。

    “小人实在是不知殿下要来,要不然便早些打扫此地,”狱头方才瞧见谢灵瑜的一瞬间,险些吓得肝胆俱裂。

    谢灵瑜直接说道:“前头带路,本王要见宋元友。”

    狱头赶紧弓着腰小心翼翼走在前方,给谢灵瑜带路。

    一直走到牢房的尽头,这才走到关押宋元友所在之处。

    而原本正闭目养神的宋元友,听到脚步声时便下意识睁开眼睛,当隔着木栏的空荡处,看到出现在牢房外的人,一咕噜的从原本的草堆上爬了起来。

    这样的牢房别说一张床了,就是一堆草都是求来的。

    “下官……”宋元友慌忙上前,隔着牢房便朝着谢灵瑜下跪,口中还习惯性自称,只是在脱口两个字后,他便当即又道:“罪臣宋元友叩见永宁王殿下。”

    此时谢灵瑜垂眸望着牢中之人,倒也没开口,只是抬起手臂轻轻挥了下。

    而原本还站着的牢头,知道这位殿下接下来要问的话,不是自己这么一个无名小卒能听得,当即便赶紧离开了。

    只是在他走之前,一旁的萧晏行突然说道;“钥匙留下。”

    牢头将腰间的钥匙取下,恭敬呈给了萧晏行。

    随后萧晏行打开牢门上的大锁,谢灵瑜这才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她环顾了一圈周围,突然轻声说道:“宋大人,阶下囚的滋味不好受吧?”

    “求殿下恕罪,”宋元友连忙便要用膝盖爬过来,却被萧晏行一下挡在身前。

    谢灵瑜懒得跟他废话,直接说道:“你既能费尽心思让人将话传到本王跟前,必是已经想好要跟本王交代什么。”

    宋元友依旧以头磕地:“求殿下饶命。”

    “倘若那日你冲击刺史府成功,活捉了本王,你会给本王留下一条性命吗?”谢灵瑜好笑的看着对方。

    宋元友浑身一僵。

    “你杀了秦刺史,便是本王愿意饶了你,当夜那么多人证在,你自己觉得还有活命的机会?”谢灵瑜压根不想给他一点侥幸的机会。

    就像谢献与她谈判一般,她才是掌握主动的那一方。

    她无需跟这些人玩弄手段心眼。

    宋元友此刻微咬着牙问道:“殿下既是不打算饶恕罪臣的性命,为何又愿来此处见罪臣?”

    谢灵瑜嗤笑:“本王若是查扬州水匪还有你与已故魏刺史之间的瓜葛,只怕还要略费些时间,但是本王如今首要之事乃是荡清叛军。所以你早些交代,本王可保你祸不及你全家,是一人之死还是满门抄斩,你尽可选择。”

    见宋元友不说话,谢灵瑜也懒得再利诱了,直接又是冷声说道:“倘若你坚持不说,本王也不必费这个口舌,就看你受不受得住严刑了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对于这些阶下囚没多大的耐心,就跟那日对付谢献一样,威逼利诱不成的话,便大刑伺候。

    这些人早已是养尊处优惯了,几两骨头能经得住几次拷打。

    说着,谢灵瑜便转身离开,萧晏行安静守在她身边。

    只是她刚走出去,宋元友突然颤声喊道:“殿下,罪臣不想死。”

    “这话当初只怕魏刺史可没机会对你说吧,”谢灵瑜淡淡说道。

    宋元友愣住。

    他见谢灵瑜已经走出牢房外,这下彻底急了:“我可以供出扬州之事,幕后真正主使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脚步顿住,微微偏头,隔着牢房栏杆的空隙望着他。

    宋元友连忙爬了过去,在栏杆的这一端压低声音说道:“殿下,幕后主使位高权重,在朝中势力遍布。”

    半个时辰后。

    谢灵瑜重新走出牢房时,身上都被沾染上了牢房中特有的阴湿潮气。

    头顶温暖阳光照射下来时,驱走了她身上的湿冷,却未将她心底的阴霾驱散半分。

    “没想到一个扬州城竟藏着这样曲折离奇的阴谋勾当,”谢灵瑜声音冷漠。

    方才宋元友还是松口了,原来魏刺史确实跟水匪有瓜葛,又或者说是他受制于水匪,堂堂扬州刺史竟被水匪下了套。

    魏安此人喜好美妓,水匪便在外地找了个貌美妓子,特来扬州开设会馆。

    以至于魏安堂堂一个扬州刺史,居然在扬州城内被潜伏了的水匪生擒了,随后写下投降文书还盖上了官印,这才留下一条性命。

    从此之后,魏安便受制于水匪,他派兵剿匪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。

    而这一切都是宋元友的手笔。

    他本是扬州司马,前任扬州刺史离开之后,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升任扬州刺史,可是没想到圣人为了将这个天下第一繁华都城抓在手心里,特地派来了魏安。

    魏安虽然为官不算出众,但是胜在对圣人忠心。

    据宋元友交代,先前魏安和水匪几次逢场作戏的剿匪,实则是为了转移扬州城内的军需物品。

    就像

    萧晏行之前察觉的那样,扬州每次剿匪时,箭羽兵器损耗实在是有所异常。

    魏安受制于水匪,没办法只能演这场戏。

    水匪对他所说,这些兵器也只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。

    可是只有宋元友知晓,其实这批兵器早已经被转移了,前往了另外一个地方。

    长安。

    谢灵瑜抬头望向长安的方向,突然呵笑了声:“没想到信王的手,竟能伸得如此之长。”

    不错,宋元友交代这几批兵器早已经被他交给了六皇子信王的人。

    虽然他表面上并未站队,但其实早早便已经是投靠了信王。

    私铸兵器乃是杀头的死罪,若是皇子沾上了边,更是多了一层造反的嫌疑。

    毕竟若不是为了造反,何人会需要上万支箭羽呢。

    信王不敢在长安公然铸造兵器,便将手伸到了扬州,这样兜兜转转的计谋竟也让他们得逞了,扬州这些兵器当真被他弄到了手中。

    “四皇子安王的部下在江西道弄得民不聊生,以至于让谢献有了可趁之机起兵造反,没想到六皇子信王竟也打着同样的主意,这两人之罪我倒要看看圣人该如何处置?”

    谢灵瑜轻声说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望着她:“上行下效,皇帝为了保护自己的皇位不择手段的谗害忠良,他的儿子们便也同样不择手段去争夺那个位置。”

    他一句话,让谢灵瑜无言以对。

    她身为谢氏皇族之人,如今却也不得不承认,这个皇位早已经让这些人扭曲了人性,变得不择手段,天下苍生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随手可牺牲的蝼蚁罢了。

    一个谢献起兵造反,弄得民不聊生,血流成河。

    如今六皇子信王手里又握有重器,倘若他真的起兵……

    “不好,”谢灵瑜突然定住身形,她猛地转身看向萧晏行:“如今李作安带着大军前来平乱,长安此刻兵力空虚,而且没有李作安在长安,只怕信王会趁机有所异动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闻言,知道她的担忧并非是空穴来风。

    先前他们不知道扬州水匪与信王之间的关系,如今在知道那批兵器如今都落入信王手中,就说明信王乃是有不臣之心的。

    倘若信王真的趁长安兵力空虚而有所行动,说不定真的会让他得手。

    这是谢灵瑜绝对不愿看见的局面。

    毕竟若是他真的登基成功,即便他们带着三十万大军回去,只怕也出师无名了。

    “殿下要带他回长安?”萧晏行问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沉思了半晌,低声说道:“水匪之事需得尽快解决,信王之事也需要人处理,不过有个人比我更适合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厅堂内,原本恭敬站着的柳郗,在听罢整件事的来龙去脉,陷入良久沉思。

    谢灵瑜并未催促他,而是任由他思虑。

    毕竟此事牵扯到皇子,即便是柳郗这般为官正直清明之人,也由不得要思量清楚,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他的性命。

    如若圣人要包庇自己的儿子,柳郗只怕日后在朝堂上便再无立足之地。

    而即便圣人当真处置了信王,但是日后看到这个让自己儿子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之人,又岂会心中没有迁怒呢。

    “殿下,微臣想要亲自跟宋元友谈谈,”柳郗终于开了口。

    谢灵瑜毫不犹豫说道:“可以。”

    柳郗乃是行动派,说要跟宋元友聊聊,当即便前往了。

    两个时辰后,柳郗重新返回面见谢灵瑜:“殿下,此事关系重大,我想即刻带宋元友回长安,向圣人秉明此事。”

    “即刻?”谢灵瑜震惊。

    柳郗点头:“事不宜迟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忍不住说道:“我派人护送你们回长安。”

    “人多反而眼杂,殿下只需要派几人押送宋元友便是,”柳郗低声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心中也在盘算,她说道:“先前叛军围城,扬州城内与城外联络断绝,所以宋元友身陷囹圄之事,尚未传出去。那些水匪也定然没有得到消息,但是如今围城之困被解,水匪定然会派人潜伏进城内打探消息。”

    当日宋元友被擒下,有多少双眼睛看着,此事必然是瞒不过去的。

    到时候水匪知晓了此事,必然会向长安示警。

    信王定会转移证据。

    所以到时候他们即便有宋元友在手,也未必有必胜的把握。

    “宋元友为人证,他手中可有物证?”谢灵瑜又问道。

    毕竟想要指控一个皇子,单单靠一个宋元友,证据太过单薄了。

    柳郗点头:“宋元友秘藏了一封他与信王往来的信件,他说只要殿下保他家人平安,他便答应将这封信交出来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沉思了下,先前她也是用这个法子应付了谢献,没想到宋元友也是如此想法。

    原来在生死之间,他们都想给自己留下一丝血脉。

    这让谢灵瑜想到了崔知节,当年他让人带着萧晏行隐姓埋名,也是为了日后吧。

    “本王答应了。”谢灵瑜当即应下:“若是你们今晚离开,我可让他在城外见他家人一面,到时候宋元友必须将密信交给你。到时候我也会说到做到,放他的家人走。”

    宋元友并非是谢献那等犯下造反大罪之人,因而他的家人放走也没什么关系。

    柳郗点头,便是回去准备了。

    夜半,谢灵瑜带着宋元友的夫人和嫡子出城,虽然宋夫人胆战心惊,但是先前宋元友被抓起来之后,永宁王便一直没有为难宋府其他人。

    可是如今他们被带到城外,宋夫人抱着自己的儿子瑟瑟发抖。

    很快,另一队人马也出了城,对方一路策马而来,马蹄声在漆黑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
    队伍里同样有一辆马车,而柳郗并未坐在车上,而是骑马而来。

    “宋夫人,掀开车帘吧,”谢灵瑜对着马车内的人说了一声,随后车帘被掀开,而一旁侍卫手持火把站在一旁,将宋夫人和其子的面容照的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宋夫人本以为是永宁王要说什么,却迟迟不见对方。

    直到她抬头看着疾驰而来的队伍,而那些只是停在不远处,并未再靠近。

    这是?

    直到宋夫人突然意识到什么,她下意识颤抖着双唇说道:“是老爷吗?”

    但是对面马车内也并无回应,而宋夫人只是留下眼泪,不敢再高声喊叫。

    随后她将自己的嫡子拉到车窗边,似是要让对面马车的人看清楚。

    约莫过了一刻钟,谢灵瑜挥挥手:“送宋夫人还有小公子回府。”

    待马车远离后,谢灵瑜策马来到柳郗的车队旁边。

    等她掀开这边马车的车帘,便看见韩进坐在宋元友的身侧,手持刀架在宋元友脖子上,这也是方才宋元友发不出一丝动静的缘由。

    “本王让你见到了你的家人,你把该交出来的东西交给柳大人,我保证明日他们便可离开扬州,”谢灵瑜冷眼望着他:“你应该知道那些水匪随时都可能混进扬州城内,毕竟你当初可是给他们伪造了不少身份。到时候你下狱之事败落,你的家眷留在扬州多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险。”

    果然,谢灵瑜的话正中宋元友的心坎。

    他已被关在狱中大半个月,自己会有什么下场,早已经心知肚明。

    如今唯有拼死一搏,替妻儿留下一条活路。

    “我将密信藏在了清平坊内的一处私宅,这处宅院只有我知晓,”宋元友如实交代。

    谢灵瑜倒是有些苦恼,毕竟她手底下的这些护卫对于扬州并不算熟悉。但是若是带上扬州守卫前往,难免会暴露此事。

    好在一旁萧晏行低声说道:“他所说的地方,我识得路,不如让我带人去找。”

    “好,”谢灵瑜点头。

    于是谢灵瑜他们便在此处原地等待。

    一个时辰之后,远方传来马蹄声,原本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的谢灵瑜睁开眼睛。待她下了马车,便见萧晏行策马而来。

    只见他勒住缰绳,直接翻身下马。

    “拿到了,”萧晏行将东西直接递给谢灵瑜。

    谢灵瑜低头看了一眼,

    这是一个绸缎包裹着的,看得出来主人收藏的十分小心翼翼。随后她直接打开,果然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封信。

    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,但是从信封之中抽出来的纸张上却有字迹。

    她低头看了看,只可惜她对信王字迹并不算熟悉。

    但是一旁的柳郗低头看了一眼,在沉默了下还是说道:“确实是信王字迹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抬头看着他。

    柳郗轻声说:“先前曾有幸见过信王殿下笔墨,我身在刑部,对于字迹辨认颇有自己的心得。”

    他这般说,谢灵瑜自是信他。

    “那么本王便将宋元友,还有这些证据都托付给你了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郑重将手中东西递给了柳郗。

    柳郗在接过东西,却没第一时间离开,他望着谢灵瑜:“殿下,当真这般信我?”

    宋元友和这份东西,足可以定罪一位皇子。

    但是倘若柳郗拿着这个人还有这份东西,投奔信王的话,只怕日后荣华富贵亦是唾手可得。

    “倘若这个世上,连柳容钧都要为权贵折腰的话,本王又何必多此一举。”

    她本就手握权势之人,这些证据乃是为民请命,这么多年来因为水匪作乱不明不白死去的人,只不过是信王敛财和权势路上的垫脚石。

    那些死去的人,甚至都不知他们死去真正的原因。

    谢灵瑜本可昧着良心,不去管这些事情,又或许拿这样一份罪证交给安王,想必以安王和信王之间的储位之争,安王必会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。

    可是她偏偏交给了柳郗,是因为她要掀开真相。

    为官正直清明的柳郗,便是最好的人选。

    她选择相信他。

    “下官定不负殿下所托。”

    见柳郗如此郑重其事,谢灵瑜轻笑倒是安慰道:“宋元友交给你,我确实是放心。但是在我未回长安之前,你只需尽快找到那批兵器下落,不到万不得已切莫与信王正面冲突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是担心他面对信王,会吃亏。

    毕竟对方乃是皇子,在身份上便能压制他。

    柳郗颔首:“殿下放心,下官明白。”

    随后谢灵瑜和萧晏行便目送着他,带着护卫一道离开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十月初一,永宁王谢灵瑜率五千兵马,清剿一直在扬州附近的水匪。

    十月初三,水匪溃败退至巢穴,永宁王带兵杀至水匪巢穴。

    十月七日,在永宁王谢灵瑜荡平水匪之后,朝廷军以扬州为起点,一路南下,前往江西道,彻底清扫叛军残余。

    一个月以来,源源不断的捷报传来,使得远在长安太极宫内的嘉明帝都喜笑颜开。

    待彻底平定叛乱时,已至十一月了,连天气都凉了下来。

    谢灵瑜离开长安之时,尚还是暖意盎然。

    平乱之后,大将军李作安率兵回朝向嘉明帝复命,这是所有人的战功,也是他们的荣耀,他们理应凯旋,接受盛大欢呼。

    但是在离长安越近的时候,谢灵瑜的心情便越发复杂。

    在离开长安时,她是圣人最为忠心的臣子,她代天子巡幸江南。

    可是在回来之时,她却已经得知了当年她父王身死的真相,即便忠诚如她父王那般,最后也不过是落得一个被利用到骨血殆尽,而不得不内疚自杀的下场。

    对于再见到那个皇位上端坐着的人,谢灵瑜心底清楚的明白,她再也无法做到从前那般坦荡的忠心。

    她想要让圣人承认他的错,承认他对崔知节、对谢重润、对所有三千卫犯下的错。

    可是这个世上,岂有能让天子低头的事情。

    让圣人当着全天下的人认错,无异于是将天子的脸面踩在地上。

    可是天子的脸面,岂容他人践踏。

    但即便是再难,谢灵瑜也想要去努力。

    只是在大军离长安还有数百里之时,便依惯例驻扎在城外,只是这时谢灵瑜却等来了意想不到之人。

    “我乃是永宁王府侍卫,我要见殿下,我要见殿下。”

    只听外面有吵嚷声。

    待谢灵瑜走出帐篷时,就见到了韩进一脸焦急的站在外面。

    他先前被谢灵瑜派去保护柳郗,他理应在长安永宁府中等候自己。

    “出了何事?”谢灵瑜见他如此焦急,不由上前问道。

    韩进一路策马狂奔,总算是在大军驻扎地见到了谢灵瑜,他立马单膝跪地,仰头看着谢灵瑜:“殿下,柳郗大人获罪,明日要被问斩了。”

    “柳郗因何获罪?”谢灵瑜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大事。

    韩进:“昨日夜里,柳郗大人在宫中赴宴无意落水,竟被诊治的太医发现乃是女儿身。圣人震怒,今日便当朝下令,明日问斩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被震骇地站立在原地,竟是久久无法回过神。

    第157章 第157章大结局(上)

    第一百五十七章

    谢灵瑜呆站在原地,周围冷风肆意,也吹不走她脑海中的混乱。

    柳郗竟是女子?

    堂堂大周刑部侍郎,竟是个女子。

    谢灵瑜身为女子,自然不会小瞧女子,只是她万万没想到,柳郗居然能掩藏女儿身,一路走到如今,可见她心智之坚定,性格之坚韧。

    “殿下,”韩进半跪在地上,抬头望向谢灵瑜,似乎想要说什么。

    但是谢灵瑜被这一声喊回了神,她立即道:“备马,我即刻便回长安。”

    就在谢灵瑜更衣时,萧晏行也赶了过来。

    他一进来,便只有一句话:“我与你一道回长安。”

    虽说这两年他并未在长安,但是先前他也与柳郗有过交往,更是极为佩服这位刚正不阿的柳大人。

    如今柳郗一直隐藏的女儿身被曝光,他们便猜测定是跟信王有关。

    柳郗此番回长安,带着宋元友以及证据,对于信王来说乃是致命打击。

    只怕是信王发现了此事,先下手为强了。

    如今柳郗女儿身被曝光,她先前种种尽数都成了泡影,为官这么多年积攒的声名也会彻底烟消云散。

    谁还相信一个撒下了如此弥天大谎之人的话呢。

    可是即便是这样,谢灵瑜却还是不愿意就此放弃,她想要救柳郗。

    不管是她们彼此都是女子,还是因为她对于柳郗的欣赏以及内疚。

    倘若她未将宋元友交给柳郗,或许信王就不会对她下手。

    她派人向李作安说了一声,便带着一队人马赶赴长安。

    虽然此处离长安也不过是百里之遥,在这里应该没有人敢对永宁王下手。

    但是这种时候,还是不得不谨慎。

    她自然相信韩进,不会背叛自己。

    大军回长安的消息是早早就传了回来的,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,只要用心便能轻易知道大军每日到达了何处。

    柳郗昨日出事,恰好是赶在她回长安的当下。

    留守在长安的韩进,出城向她通传消息,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。

    只要盯着出城报信的韩进,对方便可在她回长安的途中,设下埋伏。

    也正是因为如此,萧晏行才会坚持要她一道回长安。

    倘若真的有人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,公然在长安城外设伏杀她,只怕这人的野心也快要藏不住了。

    谢灵瑜虽然不至于一路提心吊胆,但也提高了警惕。

    就这么一夜策马狂奔,中途还在离长安最近的一处驿站更换了马匹,他们足足跑了一整夜。

    从黑夜到天亮,原本天空蒙蒙亮起,天空尽头仿佛有一道线。

    直至那道线渐渐变成一整片,最后直至光亮染上整片天空。

    当他们赶到城门口的时候,城门早已经大开,进出城门的百姓熙熙攘攘。

    长安,她终于又回来了。

    原本她应该跟随大军,在百姓的欢呼声中,进入长安城中,走向太极殿,接受圣人的召见。

    但是这一刻,她顾不上这些荣光。

    她只想要去救一个人。

    长安处刑囚犯的法场,便是在长安城的东西两市,公开处刑犯人,乃是有震慑百姓的作用。

    当然

    能被公开处刑的犯人,也多是平民和低阶官员。

    根据大周律法,五品以上官员,只要是非犯恶逆以上的罪行,准许在家中自尽。

    柳郗乃是正四品的刑部侍郎,她却被下令公开在东市处刑,乃是嘉明帝为了以儆效尤,为了防止有后来者效仿她的做法,隐匿女子身份参与科举。

    只因此事太过恶劣,嘉明帝甚至都未等查明,当年柳郗是如何瞒天过海,以女儿身混入科举考场之中,便立马下令处斩。

    东市本就是长安城中最为热闹之地,但是今日这里更是人头攒动。

    谢灵瑜一路骑马奔向东市,但是只是靠近东市,马匹的速度就被迫慢了下来。

    眼看着行刑之时快到了,谢灵瑜再也顾忌不得,骑在马背上高声呵斥道:“让开,都让开。”

    韩进等侍卫见状,立马上前替殿下开路。

    在众多侍卫齐声之下,人群当真让开了一条路。

    果然,越靠近法场的地方,人就越多。

    柳郗之事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便传遍了整个长安,身为女子却在千军万马之中,成功上榜成为进士。

    之后更是进入大理寺,一心为民请愿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,她是孤臣却也是百姓心中的好官。

    很多受她照拂过的百姓都赶来,也有很多从未见过她,只是听说过她名字的百姓也来了。

    太多人赶来送她最后一程。

    可是谢灵瑜却不希望,这是柳郗的最后一程。

    即便侍卫努力开路,可是人实在是太多了,最后谢灵瑜干脆弃马而行,萧晏行护在她身侧,一路与她跑向行刑之地。

    当他们赶到时,监斩官已经出现了。

    而原本一直如冷竹般干净的柳郗,此刻已经被押了行刑台上,她一身白衣,长发披散着,没了男装的遮掩,俨然便是清秀而纤瘦的女子模样。

    柳郗站在行刑台上,神色安静而淡然。

    她已然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什么,或许从她女扮男装参与科举那日,她便已经在等待着这一刻。

    秘密不可能被掩藏一辈子。

    身后的刽子手捧着锃光瓦亮的刀,此人乃是经验丰富的刽子手,先前不知砍下了多少颗脑袋,但是没有一次,法场外面围着人群表现出的不是欢呼痛快的模样,而是这般悲伤和不舍。

    “柳大人,您需得跪下,”刽子手忍不住说道。

    说来也是可笑,刽子手并非头一次见到柳郗,先前柳郗在大理寺时,不知承办了多少案子,自然她也作为监斩官,出现法场之上。

    所以刽子手自是见过柳郗。

    可谁能想到,再次见面的时候,刽子手依旧还是刽子手,柳郗却成了阶下囚。

    柳郗嘴角微扬,毫不犹豫跪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如今我已并非是柳大人了。”

    听着这话,身后一向心冷的刽子手心中也说不出的滋味。

    此次的监斩官乃是圣人钦定的,并非是刑部尚书,毕竟自己部下出了这等事情,刑部尚书这会儿也是自身难保呢。

    待时辰到了,监斩官便示意行刑。

    法场外也不知是谁,哇的一声哭了出来,显然这哭声迅速传染了周围之人,谁都知道今日斩杀的并非是一个坏人,而是一个好官。

    “住手,”突然一声呵斥响起。

    随即一行人赶到了法场外,而看守在法场周围的士兵,迅速举起手中兵器。

    韩进当即呵斥道:“永宁王殿下,谁敢造次。”

    士兵一听,赶紧放下手中武器。

    谢灵瑜直接进入法场,走到监斩官面前,她望着对方:“本王即刻便进宫向圣人求情,一个时辰内不得行刑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,此番处斩柳郗,乃是圣人亲自下令,行刑时间岂能随意更改。”

    监斩官虽然不敢得罪谢灵瑜,可是这次乃是圣令啊。

    谢灵瑜直勾勾望着对方:“一切后果,本王自会承担。这法场内外的百姓都亲眼瞧见了,你是受了本王胁迫,这才耽误了行刑时间。”

    监斩官目瞪口呆地看着谢灵瑜,知道这位殿下只怕是要不顾一切了。

    竟是要将一切都揽在自己的身上。

    “萧大人,”谢灵瑜喊了一声,萧晏行即刻走了过来。

    她转头看着萧晏行:“此处便交给你,在我未回来之前,不可行刑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颔首,郑重道:“只要殿下不回来,我便保证无人能杀柳郗。”

    一个时辰。

    她要骑马前往皇宫,向圣人求情,请求他留柳郗一命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谢灵瑜便一刻都不敢耽误。

    从东市到皇宫,从宫门口到两仪殿外,谢灵瑜从未像今日这般拼命过,柳郗的性命便如流沙般,在慢慢流走。

    她要做的最后努力,便是不顾一切去抓紧流沙。

    “殿下,殿下,”两仪殿的宫人在看到谢灵瑜的时候,也是格外震惊。

    虽说皇宫内外都知道,永宁王殿下即将要返回长安,但是没人知道,她竟然会今日赶回长安。

    “我要见圣人,”谢灵瑜说着,便朝殿内闯。

    未得诏令,便公然闯宫,只怕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位殿下敢了。

    两仪殿外守着的太监,自是赶紧上前阻拦。

    但是却还是没挡住谢灵瑜的脚步,当她抬脚踢开离自己最近的人时,高声喊道:“皇伯爷,阿瑜求见。”

    众人见她这般高喊,更是被吓得肝胆俱裂。

    但是除了奋力阻拦之外,谁也不敢真的对这位殿下动手。

    直到一声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响起:“放肆。”

    当谢灵瑜抬头时,便看见嘉明帝站在内殿门口之处,显然他也是门外的混乱声音吸引了出来。

    或许连嘉明帝自己都没想到,登基几十余载,居然还有人敢在他的殿内这般放肆的高声喧哗。

    “皇伯爷,”谢灵瑜当即跪下,便是一路爬行而去。

    嘉明帝低头看着她,却已心中明白,她缘何而来。

    在谢灵瑜抬头仰望着他,一脸祈求之时,嘉明帝却已是冷下脸:“你所求之事,不必开口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满腔之言,一下被堵住了。

    她从东市一路赶到皇宫时,脑海中早已经一次次想着,该如何向嘉明帝求情。

    可是这一刻,她却连求情的话都还没说出。

    “柳郗身为女子,竟胆敢瞒天过海,欺骗朕欺骗天下,其行之恶,岂可饶恕,处以极刑,理当如此。”

    嘉明帝低头望着谢灵瑜,冷然呵斥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哀求道:“皇伯爷,我亦是女子,如若大周朝堂能容下一个谢灵瑜,又如何容不下一个柳郗。”

    “住口,”嘉明帝暴呵道:“你岂能与她一概而论,你的王位乃是继承你的父亲,你是得了朕的亲允,才能入得了这个朝堂。”

    嘉明帝微顿了下,这才又说道:“更何况,你乃是皇族之人,竟自比一个低贱之人。阿瑜,不要玷污了你的身份。”

    是啊,谢灵瑜何等人也,出身皇族。

    所以她成为第一个女王爷,公然以女儿身进入朝堂,虽未曾有过,却也可开此先河。

    一个小小的柳郗,杀了也便杀了。

    不管她为官时,曾为民请命过多少次,都抵不过她的罪。

    谢灵瑜突然想到了圣人的两个儿子,安王手底下的人隐瞒整个江西道的灾情,致使民不聊生,更是还引发了起义叛乱,到头来,却也不过是申斥了一通。

    至于信王,他为了得到那批兵器,养匪为患,不知害了多少平民百姓。

    他们身为皇族,却为非作歹,却也可以依旧高高在上。

    可笑!可笑!

    谢灵瑜忍不住想要问一句九泉之下的阿耶,当年你和崔知节所拥护的人,当真成了你们心中的明君吗?

    “皇伯爷,您去东市看看吧,百姓都在为柳郗哭,她是有错,她不该欺瞒圣人。可是她所做的一切,也不过是想要报效圣君,想要成为一个好官而已。”

    嘉明帝却丝毫不为所动,他看着谢灵瑜,声音中竟掩不住的失望。

    “永宁王,朕如此苦口婆心,你却依旧冥顽不灵,还要为一意孤行为十恶不赦之人求情。”

    这一刻,嘉明帝对谢灵瑜的

    所有爱惜,都收敛了起来。

    就在嘉明帝还要说话时,殿外又传来求见之声。

    帝王盛怒之时,竟还有人前来觐见。

    “让他滚进来,”嘉明帝却在此刻说道。

    随后殿外之人一路小跑进来,只是对方瞧着满殿跪着的人,心头一惊,再看到跪在离嘉明帝最近的谢灵瑜,来人一下傻眼了。

    “何事?”嘉明帝见来人迟迟不说话怒道。

    帝王喜怒不形于色,特别是嘉明帝这般登基几十载,已经没什么事能让他轻易变了脸色。

    偏偏今日谢灵瑜就撞上了他的逆鳞。

    来人朝着谢灵瑜看了一眼,咬牙说道:“先前永宁王殿下拦下了处刑,如今时辰已过,可否择日再处刑。”

    嘉明帝猛地转头看向谢灵瑜:“好大的胆子,你好大的胆子。”

    此刻他气急反笑,冷冷望着谢灵瑜:“看来当真是朕对你纵容太过,竟纵得你敢当众违抗皇命,既如此……”

    在说到这里时,嘉明帝盯着谢灵瑜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残忍。

    “传朕旨意,永宁王谢灵瑜即刻前往东市监斩罪人柳郗。”

    殿内跪着的所有人,都跪在地上,瑟瑟发抖。

    唯有谢灵瑜仰头望着眼前的嘉明帝,先前她还曾想着,她记忆中的皇伯爷不会只因怀疑便牺牲忠良,他那般睿智,乃是真正的明君。

    可是这一刻,她看到了这件华贵帝王衣袍之下,露骨的权力欲。

    柳郗当真非死不可吗?

    她虽有大罪,但是这么多年来,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朝廷效忠。

    “来人,将永宁王押到法场,”嘉明帝吼了一声,一直守在殿下的金吾卫齐齐走了过来,先前他们一时不慎,让谢灵瑜闯入殿内。

    此刻嘉明帝一声令下,金吾卫齐齐入内。

    随后为首金吾卫将军上前:“殿下,请吧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跪在地上,一动不动,嘉明帝已是不耐烦至极,直接挥挥手让金吾卫将她带走。

    于是金吾卫来了两人上前,一左一右托着谢灵瑜的手臂,将她带出了两仪殿。

    “殿下,圣人之命不可违,请您上马车吧,”待一行人到了门口,金吾卫将军命人准备了马车之后,恭敬对谢灵瑜说道。

    虽然他说话客气,但是两侧金吾卫紧紧站在她身侧,竟是怕她逃跑一般。

    谢灵瑜望着对方,最终还是上了马车。

    她让监斩官等待一个时辰,但是对方并不敢当真,派人前来秉明圣人。

    最终她还是救不了柳郗,甚至还要被迫亲自监斩她。

    马车到了东市法场时,周围依旧围着人山人海,众人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。

    “殿下,法场已到,”金吾卫将军在外恭声说道。

    但是马车内的谢灵瑜却纹丝不动。

    “殿下,圣命不可违,”对方再次提醒。

    谢灵瑜已经当众拦下了监斩官一次,已是极大触怒了圣人,如今她若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违抗皇命,只怕她自己都要自身难保了。

    “请殿下下马车。”

    金吾卫将军这句话说完,马车上终于有了动静。

    当谢灵瑜重新出现在法场上的时候,所有人翘首以盼,希望她这一次的出现能够带来圣人回心转意的好消息。

    可是当金吾卫将军朗声说道:“圣人传令,命永宁王殿下亲自监斩罪人柳郗。”

    登时,法场外的人群中传来骚乱声,显然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失望。

    一直站在监斩官身侧的萧晏行,朝着她看了过来,哪怕她神色再淡然,却依旧还是看到她眼神中巨大的绝望。

    “殿下,柳郗该当死罪,却仍能蒙殿下求情,已是足矣。”

    站在行刑台上的柳郗,望向谢灵瑜朗声说道。

    对于死亡,柳郗已是坦然。

    但是谢灵瑜却依旧无法接受,不该是这样的结局,这样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下场。

    就像是曾经的崔知节,曾经的三千卫,曾经的谢重润那般,他们都不该是这样的下场。

    “殿下能来送我,我很开心,”柳郗扬起唇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谢灵瑜终于还是走了过去,她走上行刑台,强忍着满腔悲愤,低声说道:“你还有什么未尽之愿?”

    柳郗望着她,淡笑道:“其实从过去到现在,我最羡慕之人,便是殿下您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微微抬眸。

    “因为殿下您可以光明正大地以女子之身入朝堂,向世人证明女子从未比男子差,”柳郗神色浅淡,只是眼神里的光亮依旧:“倘若问我有什么未尽之愿,只盼有一日女子也能入学堂,学治国治世之大道理,与男子同朝为官,而不是被关在内宅府院之中。”

    始终在强忍着的谢灵瑜,终于在这一刻眼含热泪。

    在这一日,谢灵瑜知晓这世间,也有一个女子如她这般入朝堂,知晓她并非是孤单单的一个人。

    可是在她知晓的这一瞬,她也要彻底失去了这个人了。

    随后柳郗轻叹了一声:“可惜我终究还是输了,未能完成殿下的嘱托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望着她,只听柳郗却犹如释然般说道:“我是输给了自己的不忍,毕竟我曾经那般爱着他。是我自己将自己身上最大的秘密交给他,如今这般输了,我无怨无悔。”

    “只是他那样的人,终究做不了明君。”

    或许是人之将死,柳郗也想要将最后的话说完。

    但是谢灵瑜却震惊地望着她,许久,才明白她所说的意思。

    柳郗说的嘱托,自然是谢灵瑜让她带回宋元友长安,找到信王暗地中收敛兵器意图谋反的证据,那批兵器便是实打实的证据。

    所以是信王!

    信王察觉到了柳郗在调查自己,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在宫中设计柳郗落水,让她女儿身当众曝光。

    他知晓柳郗最大的秘密,是因为他们曾经相爱过。

    谢灵瑜这才明白,柳郗真正舍弃的是什么。

    她与信王之间,曾经该是何等相爱,爱到她将自己最大的秘密交托给了信王,而最后他们却还是走上了分道扬镳。

    柳郗选择了站在她这一边,而并非信王。

    正因如此,她等来的是昔日爱人的痛下杀手。

    可是柳郗脸上却无一丝怨恨,她输了便是输了,愿赌服输。

    “我未能做到的事情,便要留给殿下了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里,谢灵瑜再也忍不住,她从怀中掏出匕首,直接将柳郗身上的绳索斩断。

    瞬间,所有原本盯着行刑台的人都惊呼出声。

    “殿下,”台下站着的金吾卫将军吃惊喊道。

    显然旁人生怕谢灵瑜帮助柳郗逃跑。子

    柳郗却淡然望着谢灵瑜,嘴角笑意更甚,只是她却没有丝毫逃跑的举动,反而冲着谢灵瑜轻声说道:“谢谢你,殿下。”

    说着,她便伸手夺走谢灵瑜手中的匕首。

    这次连站在远处的萧晏行都变了脸色,抬脚冲了过来喊道:“殿下。”

    周围的侍卫更是各个变了脸色,生怕柳郗对谢灵瑜不利。

    可是在众人的惊呼声中,柳郗淡然地将手中匕首刺进自己的心脏,她双手紧紧握着匕首,而瞬间原本雪白的囚衣胸口,被染上赤红色。

    柳郗含笑望着谢灵瑜,却是再也坚持不住,倒在地上。

    她知道这是谢灵瑜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,让她有尊严地死去。

    谢灵瑜伸手抱住她的身体,而柳郗口中开始不住地大口吐着鲜血,她尚还残存着一丝气息。

    “若是殿下能…见到怀恩,让他…不必…为我伤心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再也忍不住,一颗又一颗斗大的泪珠落下。

    柳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:“我不悔。”

    说完这句话后,她便闭上双眸,彻底断绝了气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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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158章 第158章大结局(中)

    第一百五十八章

    谢灵瑜是带着柳郗的尸身回永宁王府的,王府中人并未收到她今日要回来的消息,因而当他们返回王府时,大门依旧是紧闭着的。

    “让他们开正门,”谢灵瑜骑在马背上,声音平静。

    身后护卫立刻下马,冲向了旁边侧门,叫开了门之后,喊道:“殿下回府,速速打开正门。”

    门房被这么一阵火急火燎的拍门声叫开后,原本还在谁想这么胆大,敢在永宁王府找事呢。

    可谁知居然听到殿下回府这几个人。

    门房赶紧应道:“是,是,小人立马开门。”

    很快,宽阔而大气的府门便被门房之人从里面打开,谢灵瑜翻身下马,当她跨入府门时,身后抬着柳郗尸身的护卫紧随其后。

    待谢灵瑜回到正厅,便让人将柳郗的尸身摆在厅堂内。

    “殿下,”一旁跟着的韩进忍不住低声开口。

    他想要阻止谢灵瑜,毕竟柳郗乃是圣人亲自下令处斩的罪人。

    难不成殿下要在永宁王府内,公然为柳郗设灵堂?

    但是一旁的萧晏行却轻轻抬手,示意韩进住嘴。

    韩进虽然有心谏言,却还是听从的闭了嘴。

    萧晏行是何等身份,跟随在谢灵瑜身边的护卫全都一清二楚。先前他还未离开长安时,在众人看来,他便是未来的永宁王王夫。

    虽说后来他被贬去了扬州,可如今他与殿下在扬州共同御敌。

    谢灵瑜身边的这些护卫,早已经对他心服口服了。

    所以他一开口,韩进也不敢多说。

    “韩进,你尽快派人去准备一副上好的棺木,”萧晏行吩咐。

    随后韩进便带人离开,厅堂内只余下谢灵瑜和萧晏行,还有安静被白布覆盖的柳郗尸身。

    待了一会儿,谢灵瑜情绪又陷入无法自持之中。

    她就那么眼睁睁看着柳郗死在自己面前,甚至连她自绝的那把匕首,还是她给的。

    谢灵瑜快步走出厅堂,来到院中。

    “人死不能复生,”萧晏行跟着她走出,伸手握住她的手掌,似乎想要给

    她带来安慰。

    谢灵瑜却在他这句话中抬起脸,她望着萧晏行突然说道:“你知道柳郗死之前告诉了我什么?”

    萧晏行微怔,随后安静等待着。

    “她将她最后的秘密告诉了我,原来她竟与信王有过情。”

    果然这个秘密也让萧晏行露出震惊神色,他也似不敢相信,但随即便也反应过来:“所以柳郗在宫中落水,身份暴露并非是意外。”

    柳郗一向独来独往,身边没什么亲信。

    就连她家中都没什么奴仆。

    先前谢灵瑜他们都以为,是她选择了这种苦行僧般的生活方式,但是如今看来柳郗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秘密。

    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,却终究还是输给了自己曾经最为信任的人。

    “信王应该是知道宋元友落了柳郗手里,也察觉柳郗打算揭发他的阴谋,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让柳郗的真实身份曝光于众人面前。这样一来,还有谁会相信一个彻头彻尾骗子的话呢。”

    连自己真实身份都在撒谎的柳郗,不管说什么都不会让人信服了。

    “这也是柳郗身份曝光之后,并未抛出宋元友的原因吧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似是明白了过来。

    倘若柳郗在落水之后,向圣人陈情自己乃是被刻意报复,即便她当场说出信王阴谋,但是谁又会相信呢。

    到时候宋元友这颗棋子就会被彻底废除。

    这就如同他们两人在隔空下棋,信王赌柳郗会为了自保,抛出宋元友这枚棋子。圣人说不定会因为留下柳郗一命,但是柳郗的身份又意味着她所说的话并不会被人轻易取信。

    到时候宋元友就是一颗废棋。

    而柳郗则是直到临死,都没交出宋元友和其他证据。

    因为她在赌谢灵瑜会赶回来,她要将宋元友这颗棋子留给谢灵瑜。

    “所以宋元友现在在何处?”萧晏行蹙眉问道。

    此人关系重大,定然要早些找到他。

    谢灵瑜却摇了摇头:“柳郗并未告诉我,她将宋元友藏在了何处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提醒道:“殿下你再仔细想一想,柳郗连到最后都没有将宋元友交出去,如今你回来了,她定然会留下线索给你。”

    柳郗在谢灵瑜面前的自决,让她直到现在心头依旧还颤动不已。

    于是在萧晏行的提醒下,谢灵瑜拼命冷静下来,开始回忆柳郗跟她说的每一句话。先前在法场时,她们站着的行刑台上不仅有刽子手,还有其他护卫。

    那些人当中说不定便有信王的眼线,所以柳郗跟她说的话并未提及宋元友。

    但是就像萧晏行说的那样,柳郗其实在等她回来。

    她都已经出现了,柳郗不可能不给她留下线索。

    谢灵瑜开始回忆她们所说的每一句话,以及柳郗当时的表情。

    可是思来想去,并无什么特别之处。

    柳郗先是提到了信王,谢灵瑜可以勉强算作,她是在提醒自己小心信王。

    但是宋元友究竟被柳郗藏在了何处。

    她一点也没给出提示。

    直到谢灵瑜轻声说道:“她说倘若我日后见到怀恩,让他不必为她伤心。”

    已经回到了自己家乡的怀恩王子,曾经是柳郗最为亲近的挚友,是以柳郗提到他也算不上是奇怪。

    可偏偏就提起了怀恩。

    “怀恩之前住的地方如今是不是还空着,”萧晏行突然说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眼前一亮。

    她当即说道:“我们即刻去怀恩住所瞧瞧。”

    但是萧晏行却拉住了她的手,低声说;“此刻信王的人,定然在府外守着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停住脚步,知道自己此刻不能轻易离开永宁王府内。倘若她这时候离开,傻子都知道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。

    于是忍了又忍,谢灵瑜还是没有离开府中。

    直到韩进带人抬着棺木回来,谢灵瑜亲自看着他们,将柳郗尸身安置在了棺木中。虽然还未真正的入土为安,但是好歹柳郗并未像其他被处刑之人那样暴尸荒野。

    她众目睽睽之下,将柳郗的尸身带了回来,全然没有考虑过会不会得罪圣人。

    今日她入宫求情时,大概就已经惹恼了圣人。

    “不行,我还是得尽快前往怀恩旧处,”谢灵瑜心中惦念着宋元友,实在放心不下。

    一个时辰后。

    永宁王府的正门再次打开,这次为首的依旧是韩进,而后面则是两辆马车。

    一辆马车华贵异常,马车制式乃是亲王制式,乃是谢灵瑜在长安时所乘坐。

    这辆马车后面,自是跟着不少护卫。

    而在这一大队人马之后,乃是一辆马车上装着棺木。

    “是,殿下,”出了府门之后,马车上的人似乎在吩咐什么,韩进下马走了过来,听了一会儿,在马车外面恭敬行礼回应。

    之后车队一行向着长安郊外前去,这一幕自然被守在永宁王府的暗探禀告了回去。

    信王府内书房,一片凝重。

    谢陵端坐在桌后,面无表情地垂眸。

    而此时在房中的众人,即便是严防死守的书房里,依旧压低声音。

    率先开口的乃是谢陵身边魏长史:“殿下,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。柳郗虽死,可她手里的证据却并未消失。而且永宁王已经赶回长安,她甚至还不顾圣人震怒,入宫为柳郗求情。可见她们早已经结盟,柳郗所行之事,说不定便有永宁王的手笔。”

    在柳郗的名字不断出现时,谢陵心头忍不住泛起恍惚。

    对于他而言,这个名字曾经缠绵在唇齿间,可如今却只剩下血色。

    他依旧还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,两人之间已无温情,只剩下冰冷的对峙。

    原本他已是下定决心,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:“倘若我现在请求你,走向我,站在我这一边,你愿意回头吗?”

    “殿下,柳郗为何为官,您一清二楚。”

    是啊,她不惜偷梁换柱改变身份也要入朝堂为官,并非是为了荣华富贵。

    她至死真正的做到了为民请命这四个死。

    “永宁王倘若在圣人面前率先发难,宋元友在她手中,扬州之事定然是瞒不住了,如今安王正随时等着拿殿下错处,只怕是殿下当真……”魏长史看向谢陵,声音越发急迫。

    谢陵在扬州布置了那么大一个局,将扬州兵器库里的兵器以剿匪之名,落在了水匪手上,随后又秘密将这批兵器运到长安附近。

    这个罪名实在是太大了,已是谋反之势。

    倘若真的被圣人知晓,都不用安王添油加醋,只怕他都会没有好下场。

    齐王的下场,可是历历在目。

    圣人现在年事已高,对他们这些儿子更是处处提防,生怕他们会图谋不轨。

    或许这是年老帝王和他的儿子们都会走上的一条路,史书上记载了太多,作为皇家之人早已是见怪不怪。

    一旁的未曾说话的薛先生,此刻也说道:“最要紧的是,永宁王既已回长安,大将军回朝可就不远了,只怕在这两三日,圣人便要召他回长安。”

    对,即便大军要驻扎在城外,但是李作安也会率先回长安。

    他虽只是羽林卫大将军,但是在军中积威甚久,便是金吾卫中军士都对他甚为信服。

    “如今这两三日便是我们最好的机会,”薛先生说道。

    在场众人纷纷点头,房中都是信王亲信,荣华富贵都系与信王一身。

    见信王迟迟未作出决定,众人依旧焦急。

    薛先生说道:“况且我们在宫中的布置也快见成效了,如今时机已是成熟,理当先发制人。”

    终于信王沉的要滴水眼眸里,下定了某种决定般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为了那个帝位,他连柳郗都已舍弃。

    如今没有人可以挡住他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“这就是怀恩先前所住的房子了吧,自他走后,这处宅院便空了下来,并没有人住,用来藏人正适合,”谢灵瑜一身便装站在院墙外。

    她身侧只有萧晏行一人。

    原来她是使了一个调虎离山之计,让在府中的春熙穿上她的衣服,乔装打扮成她的模样,带着一行护卫假装去城郊要将柳郗的棺椁下葬。

    毕竟柳郗乃是死于非命,又是圣人亲自下令处斩的,所以让她尽早入土为安,也说得过去。

    而真正的谢灵瑜则是和萧晏行,一起来到了院落中。

    果然,他们找了一圈便在柴房中找到了被捆住了手脚的宋元友。

    “将他带回别苑吗?”谢灵瑜望着萧晏行说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却摇头,随后他说:“我有一处倒是极安全。”

    此时天色已黑了下来,宵禁早已经开始了。

    他们是压根出不了坊市的。

    谢灵瑜倒是可以亮出身份,以她的身份即便是宵禁也拦不住,但是这样一来,她的行踪便也会暴露。

    听闻萧晏行这么说,谢灵瑜自是没有不相信的。

    如今他们两人对彼此全然没了秘密,早已经可以将性命托付给对方。

    随后萧晏行将宋元友堵住了嘴,弄上了马车。

    两人一路驾车,直接到了一处小巷。

    谢灵瑜下车之后,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喧嚣声,她有些诧异:“这里是何处?”

    “极乐楼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回答。

    两人是从秘密通道进入极乐楼的,萧晏行干脆将宋元友的眼睛都蒙住了,一路扯着他往前走。

    折剑过来时,险些都被他们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他提前从江南回来,早早在长安静候他们。

    但是没想到少主会将殿下,直接带来极乐楼。

    “将宋元友带下去,除了你之外,不许任何人接近他,”萧晏行吩咐。

    待折剑离开之后,萧晏行便转头看着谢灵瑜:“殿下,还是早些安置吧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摇头:“不用,我不累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却劝道:“殿下,你昨夜一夜快马加鞭赶回长安,今日又是一日未曾歇息,即便再伤心,也身体要紧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虽说身体已是疲倦到了极点,但是整个人却依旧无法入睡。

    她一闭上眼睛,便似乎看到了柳郗死前的眼神。

    但是萧晏行却强拉着谢灵瑜上了床榻,他熄灭了房中灯火,让谢灵瑜在自己怀中躺下。

    或许是他身上的味道太过好闻,又或许是谢灵瑜确实累到极致了。

    当她平稳的呼吸声响起,萧晏行抱着她,也轻轻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只是这一闭,他似又进入了一段梦境之中。

    只是这一次一开始周围就很昏暗,模模糊糊让人看不清楚,终于一处火把亮光。

    待他在一处牢房外站定,看着里面的人戴着重枷,原本清雅高贵的世家公子在这天牢里,也是这般狼狈不堪。

    “裴靖安,”突然萧晏行开口唤了一句。

    而原本躺在稻草上,整个人陷入半昏迷半清醒境地的裴靖安,猛地睁开眼睛。

    当他看着黑暗尽头缓缓出现的人,惊俱道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来人正是萧晏行,可裴靖安自问与他无冤无仇。

    萧晏行垂眸看向手腕,腕口隐隐露出一截陈旧而精美的发带,他低声说:“背叛她的人,都该死。”

    裴靖安目疵欲裂,就听萧晏行再次透着疯狂的低语:“你是,我也是。”

    随后场景换了,竟是他拿着刀在皇宫中的画面,而新皇穿着一身龙袍在众多护卫的簇拥下,瑕疵欲裂地看着他吼道:“萧晏行,你是疯了,竟敢带兵逼宫,这是谋逆死罪。”

    萧晏行却近乎冷漠的看着对面新皇,他心底的冷漠一如心头的。

    “我早已是行尸走肉,我如今活着唯一的愿望便是要替永宁王殿下报仇。”

    对面新皇震惊地从他口中听到早已经死去之人的名字。

    萧晏行一身鲜血淋漓,连脸上都溅起血色,但是他却丝毫不在意,只死死盯着那个身穿黄袍之人。

    “你杀了我挚爱之人,今日我便让你以命抵命。”

    “朕乃帝王,她一介永宁王有何资格,让朕抵命。”新皇怒吼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掀起嘴角,缓缓提起手里还在滴着血的刀:“那就试试。”

    伴随着身前倒下的尸山血海,萧晏行最终将自己手中的刀刺入了那个高高在上帝王的胸口,当初他一杯鸩酒送走了谢灵瑜,如今他便还以一刀。

    这一刀刺入之后,他整个人也累了。

    而周围保护皇帝的士兵发疯般地围了上来,最终无数刀砍在了他的身上。

    殿下,我来找你了。

    这是梦境中萧晏行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,即便万刀砍在身上,最后一刻他却是含笑着的。

    砰砰砰。

    突然一阵急促的声音,将原本沉浸在梦中的人惊醒。

    萧晏行睁开眼睛时,额头布满汗珠,梦中的一幕一幕如同走马灯似得,又在他眼前闪过了。

    而外面的敲门声依旧没有停止。

    这次连原本安稳睡着的谢灵瑜,都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
    “殿下安心歇息,我去开门,”萧晏行轻声说道。

    随后他翻身下了床,从床头扯起外袍,迅速穿在了自己身上。

    等到他开门时,折剑站在门口,低声说道:“少主,有消息。”

    两人在门口说了一会儿,折剑这才离开。

    待他重新返回时,谢灵瑜已经坐好了,她披散着长发,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儿迷糊的乖顺,跟白日里永宁王殿下看起来相去甚远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谢灵瑜好奇问道。

    萧晏行轻笑着说道:“有人已经坐不住了,方才折剑前来说,信王已经派人联系了禁苑苑总监,还有金吾卫崔休。”

    苑总监乃是掌管苑内馆宇、园池修以及种植花草树木之人。

    这个位置看似不显眼,却是掌管着整个禁苑。

    倘若有人想要起事,只要策反了此人,便能轻易进入皇宫内苑。

    更何况还有一个金吾卫崔休。

    没想到安国公府最终竟是站在了信王一头,崔休乃是信王一党,崔知仲只怕也是了。

    谢灵瑜一下警醒了起来,她说:“你的意思是信王要造反?”

    “柳郗之死已是将信王逼到了悬崖,他自不会坐以待毙,等着殿下将他在扬州之事奏禀给圣人。”

    谢灵瑜没想到三千卫如今的消息,依旧这般灵通。

    她问道:“既然你已经察觉到信王阴谋,你说圣人会没有察觉吗?”

    “你以为他不愿?他亲手毁掉三千

    卫之后,便是自断一臂,“萧晏行嘲讽道。

    谢灵瑜沉默了会儿问道:“我们如今该如何?”

    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,”萧晏行抬手轻轻勾起谢灵瑜耳畔的一缕发丝,随后他直勾勾盯着谢灵瑜:“昨日皇宫求情之后,殿下还打算将希望寄托给旁人吗?”

    谢灵瑜愣住。

    她虽未跟萧晏行提及在宫中之事,但是她被嘉明帝强逼着,亲自来法场监斩柳郗,他便已经一清二楚了吧。

    萧晏行脑海中那个梦境越发清晰。

    倘若前世他与殿下都是那样的结局,那么这一世他们又为何要将所有希望寄托于旁人。

    指望那个皇帝做主,将信王绳之于法吗?

    “殿下,难道就不想要去最高之处看看这个天下的风景?”

    终于萧晏行将一直深藏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。